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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肥燕瘦之外,我們的身體交流:本事藝術「肉體是一頭透明的動物」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肉體是一頭透明的動物」,充滿哲學感的展覽名稱,一開始就啟人疑竇。又不是哈利波特的護法,哪來透明的動物?何況肉體明明看得見、摸得著,扎扎實實地存有呢。在本事藝術搬遷到關渡的首展中,我拾起放大鏡微觀「肉身」,特別是在人我互動時,究竟身體是樂器、還是兵器?是擁抱、還是對立?從認識自己的經驗中,又捕捉到什麼「肉體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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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說展名吧。遊晃一圈之後細細推敲,或許肉體=透明動物的概念,來自肉體並非區分「內外」的一堵實牆,而是一個介於人體和外界之間的「皮層」或「薄膜」。它無時無刻,都在以某種形式——呼吸、對話、觸碰、交媾,與外界、他者產生聯繫。
如果從這個角度破題,對第一件錄像作品《內-外(食人)》,大概就能了然於心了。畫面中一段段嘴部特寫短片,有的塗上厚重唇彩、有的欲言又止、還有的吞雲吐霧...,充分傳達了創作者——巴西當代藝術家安娜.瑪麗亞.邁奧利諾的靈感來源:
「嘴」串起了我們的身體和外界:我們用它來飲食和說話,所以它是我們最先跟世界交流的部分。

(The mouth connects our interior and exterior. It is how we eat and speak – our first physical link to the world.)
安娜.瑪麗亞.邁奧利諾(Anna Maria Maiolino)的《內-外(食人)》(截圖),In-Out (Antropofagia),1973-1974,Super 8彩色底片轉製錄像,8’14’’,作者現場翻攝
更多線索,來自作品原名Antropofagia所指涉的「食人運動」。它出自藝術家母國巴西的詩人兼辯論家:奧斯瓦爾德・德.安德拉德(Oswald de Andrade)在20年代出版的《食人宣言》,主張要「吞食」(別狐疑,他真用了「swallow」 這個字眼)歐洲文化、消化後產生巴西獨有的文化。就這樣,肉身又昇華為精神上,吸收文化、轉譯文化的道具...。哇,藝術家就是有本事把事情(肉體)鬧大啊。
只不過,心存惡意或善念,卻左右了身體和外界交流時,是暴力相向的「武器」、還是琴瑟和鳴的「樂器」。

身體當作一種「武器」

黃麗群《入夢者》裡,肉身儼然就是武器,是文中那相貌平凡的宅男所夢寐以求的求愛武器。既然現實不可得,他索性造夢,用電腦虛擬出一個「她」、沒有肉身的她,好跟自己進行虛假的魚雁往返。這句話,顯得鏗鏘有力、又汨汨淌血:
美是階級,肉身是兵器。
倪灝《Barrier》系列作品,2020,刀片刺繩、布料,尺寸右起:《Barrier V》160x110cm;《Barrier VI》140x195cm; 《Barrier VII》200x110cm。作者攝於現場

對照著倪灝用刺繩創作的新作,爆裂、對峙、撕咬,讓身體兵器之間的火藥味,具體釋放。
《Barrier》一圈又一圈的刺繩,阻絕任何肉體靠近、與觀者拉遠距離,錯落垂掛的碎布,好似曾嘗試突破路障的莽撞者所殘留的遺跡。
倪灝《Brace》,2020,刺繩、熔渣,尺寸依場地而定。作者攝於現場

逛到樓上的《Brace》,更加倍冷酷。為兩個刺繩軀體的相擁,預示了硬碰硬的悲劇下場。

身體當作一種「樂器」

異於倪灝對「擁抱」的不信任感,一個輕擁卻也可能是一場安慰、一場歡愉。
菲利普.克雷默在《聚會》中,抽去情色的污穢,留下一派和諧。他以色調相近、深淺不一的橘色、黃色,描繪純然享受感官刺激的交纏肉身。
菲利普.克雷默(Philipp Kremer),《聚會》(Gathering)(局部),2014,油彩,160x195 cm。作者攝於現場
於是,身體好似管弦樂團裡的那把豎琴、小提琴、大提琴...,指撥振弦,就張揚起一款款軟語低迴與高潮迭起。當然啦,情色之外,身體真能演奏出音樂,從Beatbox到身體打擊樂(Body percussion),都是相當出色的身體旋律。

身體不知道,身體的樣子

回到個人經驗,無論家庭或學校或朋友,身體極少成為席間話題,更甭提「樂器」或「兵器」了。因為身體議題,在我們的文化背景中,可說是沒存在感到近乎「透明」。美學大師蔣勳在《此生——肉身覺醒》一書中提及:
長期在儒家文化的倫理架構下,人的身體,經常性地習慣於把精神和肉體的層面分開來對待。
但主流價值中:追求五倫綱常、讀書為上品,大人們迴避身體教育的景象,也就不足為奇囉。
從小,只要畫面上出現裸體、接吻,媽媽總是伸手遮住我的雙眼;對於擁抱,除了家人之外我們並不熟悉;學校裡著墨的,是如何維持生理健康、或理解身體結構,卻絕口不提性慾,一切靜待個人探索。對於性向不同的我來說,那更是尷尬了。還記得國小健康教育課本上,吸飽空氣時胸部攏起的裸露男體,引起一絲絲異樣情愫,但年紀小小的我卻清楚意識到,那就是「不能說的秘密」。
跟多數人一樣,成長過程中也不斷發現身體的先天缺陷。因為眼球肌肉先天失調、斜視,我的汽車駕照硬是考了四次(破紀錄了吧);頭皮更因壓力而反覆油脂分泌失調...。甚至在缺陷之外,身體還吸收我的情緒毒素,直到近幾年開始冥想才得到釋放(請見我的內觀冥想經驗)。
大人們避諱的,還有肉身消滅、也就是死亡這件事。記得國小有一次開學,導師無故缺席。正當疑惑的小臉彼此對望時,一位陌生職員突然衝進教室,站上講台宣布:報紙報導說,你們老師在山上出車禍離開了,學校會安排其他老師來。就這樣,人「不見了」,好像遺落的是身外之物一樣,不需要再多說什麼。本來是大好機會做生命教育,但當時,顯然沒有大人知道怎麼處理、或覺得有必要處理。
死亡就這麼籠罩在迷霧中,直到我被嚇哭,被逝者的妝容活生生嚇哭為止。那年外婆過世,也是我初次面臨親人離世。那時我隨著媽媽進去靈堂瞻仰遺容,以為只會看見外婆用本來面貌靜靜躺著,像睡著一般。沒料到,棺材裡那張臉,厚塗的白粉、艷紅的細唇,一筆筆畫實了她「離世」的身份...,而我的眼角也意外地泛起水珠、不停打轉。

除了原始的野性、對人體的欲求之外,我還不夠認識自己的身體吧。一個健康的肉體關係,好像得回到對形骸的認識和接納。
蔣勳在同一本著作中,曾經如此讚揚古希臘人的美學觀:
向外的攻擊征服都不是真正的贏,古代希臘的身體美學清楚詮釋真正的贏者必須是向內的征服。
菲利普.克雷默(Philipp Kremer)《暫息(X)》(Pause X)(局部),2016,壓克力、紙本,42x59 cm。作者攝於現場

或者像是菲利普.克雷默另一個系列作品《暫息》。流暢迴旋的筆觸,彷彿昭示著休養時的能量調和。自我環抱,然後這軀殼才能充盈飽滿,不斷完成一場場,熱烈的擁抱。
菲利普.克雷默(Philipp Kremer)《暫息(XII)》(Pause XII)(局部),2016,壓克力、紙本,42x59 cm 。作者攝於現場
菲利普.克雷默(Philipp Kremer)《暫息(XIII)》(Pause XIII),2016,壓克力、紙本,42x59 cm 。作者攝於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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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非藝術背景、卻三天兩頭跑展覽的「美術館路人」,除了仰賴直覺定錨眼前作品,更愛問問自己是感覺激動、寧靜、或泫然?還要自虐地,連結當下的人生處境連結,才甘願返回紛擾的現世。於是決心用書寫,實踐艾倫狄波頓《藝術的慰藉》的唯心觀點,捨棄高冷論述、直探藝術所誘發的感觸。請準備好,跟著藝術一起「走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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