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從公學校(日治時期以台灣人為主的小學)畢業後,第一年就考上很多人都要花好幾年才能考上、當時台灣籍女生能讀的最好學校台北第三高等女子學校(中山女高)。她每天上學得從泰山走路、搭車至台北車站,然後再繼續步行到長安東路的學校,整個過程超過兩小時。放學,又是一次遠征。據她說,放學回家經過夜晚空無一人的田野,有時實在害怕到得跑步快速通過。後來,我聽說同樣讀第三高女的姑婆每天從三峽到學校的遠征,還多了渡船這交通工具。
我試圖從這些敘述與能查到的資料去同理她們所面對的種種,但永遠也不可能真正體會。外婆讀書時全台灣高等女子學校在學生只有四千多人,台灣本島人更只有一千出頭。在那個重男輕女嚴重的時代,有能力考上已經難得,家庭的經濟與觀念能夠支持應該也不容易。雖然每天光是上下學就要花上四五個小時,但那是否是個讓眼界大開、充滿希望的幸福之路?
畢業後,外婆到五股一帶的公學校教書。那是二戰期間,有時上課還會碰到空襲警報,一個不過才十五六歲的小女生帶著小不了幾歲的小學生躲空襲,是怎樣的畫面?婚後嫁到三峽柑園,剛開始還繼續在柑園的國民學校教書,之後經歷日本戰敗,一切是不是得從她自小努力學習的日文轉換為中文?她與同樣當老師的外公當時是怎樣的心情?我不曾聽聞。
後來,外婆離開教師工作,陸續生了三女四男二女,九個孩子。在我這年紀,她已經當外婆好多年了!進入婚姻後,她的生活是否只剩柴米油鹽醬醋茶與無盡家事農事?最後一次與外婆聊天,我問她出生年。昭和三年,她脫口而出。或許,人年紀大了、小時的記憶最為深刻;也或許,兒時與每日遠征到台北第三高女的歲月,是她人生最快樂的時光。
外婆在農曆生日、一大群家人幫她慶生的隔日走了。很突然、也很安詳。據四舅媽說,外婆走前一晚才說自己子孫成群,很幸福。
前幾天在YOUTUBE看到曾博恩唱的
〈阿媽我真的吃飽了〉,裡頭有句歌詞「有一種飽,叫阿嬤覺得你還沒吃飽」。突然想到,以後就少一個人,在吃飯時會惦記著我小時候喜歡吃香腸,總覺得我還沒吃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