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14|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終於悲哀的外國菜

Photo by Melanie Lim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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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流流,輕鬆一點,講飲講食。
題目是偷來的,原本是《終於悲哀的外國語(やがて哀しき外国語)》,是村上春樹於 1994 年發表的散文集。1990 年代初,他跟太太受邀到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小住,抵步之時,適逢波斯灣戰爭開打,不久後又遇上珍珠港事變 50 週年記念,美國國內民族主義高漲,讓包括他在內的在美日人很坐立不安,甚至有在朋友聚會上不經意被參加過二戰的老人損的經驗。這一本散文集講的正是他這段時間在外國碰到種種的文化差異,同時也道出「美國」這一個在國際博弈上幾乎是常勝的國家,感覺上有些「什麼」正在改變:大型購物中心被建起來、大型購物中心被丟空了,經濟走向低迷,中產漸漸感受到他們所經歷的「美國夢」跟電視電影裡說的「美國夢」的差落,在高昂的民族主義底下是一般平民生活上的惶惶不安,而這不安正在引領著美國向一條不明朗的路上走去。
《終於悲哀的外國語》是村上散文集中的我最喜歡的一本,有幾篇文章寫得特別好,好到你看完一段後要停下來,靜靜地沉澱一下才可以繼續讀下去;另一個讓我總是記得這本書的原因是它的書名,在文法上明明有點說不過去,但聽起來就是很 catchy,有一種無奈感,落地有聲,好像你一說出口,就要去接受一種現實,lost in translation,無論那隔膜多薄多透明,你都穿不過去。
所以就借來用了。
會讓我想起吃的文化差異的,是練乙錚先生於 1 月 2 日刊登在蘋果日報的文章〈給海外翼朋友淋六桶冷水〉。
文章提到為何港人的海外抗爭路線終傾向失敗的 6 個原因,對於練先生的理論,網上已經有人一一拆解或反駁,我就不在此發表愚見了。倒是他在第四點「勇武無法適應流亡日常」中提到 2019 年有流亡者明明到了國外,人家政府也收留了,卻因為他們無法習慣當地飲食而回流,寧願送頭也不要苦了腸胃。我看了後覺得訝異,2019 年有這樣的回流者嗎?我都沒聽說噢。不過老實一句,我也不是每天很努力爬報紙的人,看漏了也不出奇,於是立刻上網找類似的新聞,雖然沒有找到,也有可能不是新聞報導,而是有人親口告訴他吧,既然練先生這樣說,我就當是有好了。
在中共暴政和舌尖上的愉悅之間,練先生筆下的那位流亡者選擇了家鄉的味道。現在聽來雖然有點不可思議,但 2019 年還未有國安法,那時香港雖然亂,卻仍未絕望,中國和香港之間還有自由和法治這個決定性的分別,讓兩地成為截然不同的地方,因此那位流亡者即使是為了「吃」而回流,代價跟現在差很遠。
我不知道那位流亡者是搬去世界上哪一個地方,搞到吃的東西可以那麼不堪。其實以香港人最熱門的移民地點來說,要吃中菜其實不難,當然,在外國吃到的東西始終會跟本地有出入,材料不同、水土不同、做的人的手藝不同,在不少地方上要有所取捨,試過一次因為考完一個試很開心跑去吃豐富的海鮮丼,還把照片上傳 Facebook,立即有一個日本朋友酸了一句:「怎麼會在飯上加檸檬?」其實在歐洲,海鮮丼何止加檸檬?也試過一次魚生下面鋪了滿滿的牛油果,我因為討厭牛油果,一片一片挑出來花了好多時間。外國餐廳這樣做,可能是為了迎合當地人的口味,又可能是用來裝飾,又或者是取代一些不易到手的食材,你總不可能要歐洲的海鮮丼跟北海道的看齊吧。正如香港人一般煮得軟爬爬的意大利粉會讓意大利人想哭,又或者日本人索性把 Ketchup 用來拌麵(Naporitan),或把麻婆豆腐煮成是甜的,東西去到外地,就會有一定的轉化,吃的人要求自然也不能太高,味道類似而可以用來解解饞就好了,當然,用心找總是會找到比較正宗的餐廳,你也可以去中、日、韓超市買材料,回家自己下廚。
去意大利人朋友的家作客,都會看到灶上放著一個小小的、精緻的摩卡壼,每天早上用來噗噗地煮咖啡,好像是一種帶有民族色彩的儀式;碰過一個意大利人,因為在愛爾蘭無法吃到意大利菜,天天都過得愁眉苦臉,結果進了公司幾個月就辭職回意大利去了,嗯,其實都柏林市中心有 Italian Quarter 啊,我很難說它正宗不正宗,不過餐廳和食材索價不菲;印度人不管搬到哪裡,大都只吃印度菜,碰見過有人連國泰的飛機餐也改成印度菜(那班機不是飛印度);圖文作家高木直子一次跟出版社到外國取材,因為10天吃不到日本的米飯,結果要中途停止採訪,搭飛機回日本,一下機就衝回家洗米煮飯,到白米下了肚、「充電」完畢才「有力」回到外地繼續工作;帶著波仔(歐洲人)在亞洲旅行,不管每天餵他吃什麼美食,他也說好吃,過了三天沒有麵包他就會渾身不自在;一次我去澳洲塔斯曼尼亞玩,整個星期只能吃冷冰冰的「批」、三文治和意粉(有說塔島生蠔很好吃,但我不能吃,吃了會在床上躺三天喔),終於回到墨爾本時,那一碗越南牛肉河粉讓我感動得想流淚。
當時讓我很感動的 Mekong Pho
其實越南牛肉河不是港式菜,但當時我的身體所渴求的,是熱騰騰的粥、粉、麵、飯。
結婚多時,我跟波仔大都各吃各的,他夾他的三文治,我煮麵,他連吃午餐肉都不會煎一下,喜歡冷食,我的午餐晚餐則一定要是有温度的食物。
我有時覺得,吃什麼長大,你就會對那一種食物上癮,而且這癮無法戒掉。即使是天生的遊子,又或是已在外國生活數十年的人,在思想和情感上都跟原本的地方脫節了,也不會想家,甚至不想回家的人,唯有味覺很難改過來,我們的舌頭比我們自己更加思鄉。
而且不同文化的人之間的味覺,又大都不可以互相理解,每一個民族都對自己的飲食很自豪,其他地方的東西偶爾吃吃可以,當是舌尖上的驚奇,但唯有自己國家的食物和烹調手法才是本宗,而且不明白其他人為什麼想的跟自己不一樣。
呵呵,也許一部分英國人除外,試過有一次在英國朋友面前講了 English cuisine 一字,朋友歪著臉做出很不好意思的表情反問:「Cuisine?你說 English food 還可以,但 cuisine?」不過我也看過一個英國作家的短篇小說,主人公夫婦接待來自歐洲的一個年輕人在家裡作客,窮盡渾身本領要做出英國美食感動那個歐洲小子,可是那年輕人對每一款料理都沒有什麼感覺,英國夫婦覺得不可思議:「這明明很好吃呀,為什麼你這麼不識貨?(It’s so delicious, how come you don’t understand?)」
曾經在一個靠近波羅的海的小鎮居住,那裡外地人不多,超市當然也沒有賣中日韓材料,更沒有像樣的白米。那時我連電飯煲都沒有,想吃什麼家鄉菜,都要試著自己做,我試過的菜式有:
✽ 蜜汁叉燒:失敗。
沒找到紅色食用色素,好像也用了不對的肉,雖然不至於乾到吃不下去,但味道跟叉燒差很遠,做了一次就放棄。
✽ 鹹蛋:成品微妙。
當然找不到鴨蛋,所以用雞蛋代替,浸了一個月,鹹就夠鹹了,不過味道跟正宗鹹蛋還是有距離。
✽ 韓國泡菜:不辣不甜也不鹹,不知醃成了什麼,大失敗。
基本上韓國泡菜所需的材料中,我就只有椰菜、水、鹽和蒜等,再加幾隻西方辣椒,椰菜也好像不是中式長身那一種,而是球形的。泡了一個星期都是白色,拿出來吃,只有一個鹹字。
✽ 酸辣湯:走豬紅(不可能買得到),加了大量木耳、冬菇、竹筍、豆腐、肉絲,有時還會加雪櫃裡現成的紅蘿蔔等,總之湊成一鍋很多材料的,再加適當的調味就可以了。
後來搬去華沙,家附近有一間越南人開的中越餐館,又便宜又好吃,我有時就會到那裡解一解鄉愁。現在住倫敦,基本上上面提到的東西都可以買得到,還有蛋撻波蘿包燒味瀨粉雞蛋仔珍珠奶茶,如果開車去大一點的茶樓的話,還可以吃足料的點心和豆腐花,所以就不再需要那麼花心思自製了。
當然,封城讓一切都變得困難多了,但這都會過去的。
如果問我,我最懷念而在英國又很難吃得到的童年味道是:
  • 潮洲魚蛋(唐人街只有雪藏的魚蛋),麵有一陣古怪的梘水味
  • 糯米飯
  • 魚肉燒賣
  • 咖喱魚蛋
我知道有些人會全部自己做,但我不會,因為家裡那個人不吃,做完要自己一個人全部吃完(唔好搞我),所以最好可以吃幾多買幾多。
最後,是今年新年做了什麼?是年糕。本來沒想過要做的,但突然人人都賀起新年來,抵不住網上很多過年食品的照片的誘惑,蒸了小小一盤,而且開始做才發覺只有一條片糖,沒辦法,把手邊的紅糖丟進去充數。
出來的成品⋯⋯紅糖色很深,而且蒸完之後表面凹凸不平,完全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明明兩年前第一次做時蒸出來樣子很漂亮的。
自製年糕,最前面那一塊有點煎燶了 XD
切開來,沾一沾蛋汁再下鑊煎香,吃下去軟軟的,不很黏,微甜,感覺還可以。
總算有一點過年的味道了。
其實關於「吃」的文化衝擊真的還可以寫很多,我還見過裡面夾芝士和青紅椒的壽司卷,或者有機會,我會再寫幾篇?
祝大家牛年身體健康,百毒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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