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誤，是什麼？

先前在課堂上討論到一個議題，大家開始分享各自文化對於錯誤的容忍度。來自亞洲國家的同學，一致認同在成長過程中，一旦犯錯周邊人的反應都是急於責備，導致大家對於犯錯感到恐懼，也無法接納犯錯的自己。

來自韓國的C分享，在韓國只要有能力的家庭，願意付任何代價送孩子進補習班，競爭激烈的就業市場，使得大家只能努力往上爬。在公司裡，第一次犯錯會被警告，然而犯錯第二回，就永遠別想在同一個公司升遷。所以每個人都在等著別人犯錯，或是謹慎小心避免犯錯，他本來也不覺得有什麼，一直到了在美國技術交流一年後，才察覺這樣的文化有多麽「變態」。

他的分享讓我想起兒時的一些幾乎像是恐怖故事的回憶⋯⋯

故事一： 從小我就是挺會考試的學生，也知道考試成績對父母而言很重要（身為在比較文化中長大的人，一定知道我在說什麼），幾乎每一次段考我都以取得滿分為目標，考試後即使知道勝券在握，也還是會膽戰心驚。記得國小三年級的一次段考，我的總分是399，離滿分僅一分之遙，卻讓當時的我憂鬱啜泣，完全經受不起這樣的「失敗」，四年級的姊姊還被校方找來安慰我。回到家，我以為父母會告訴我沒關係，下次繼續努力就好，結果父親說「如果你造句寫另外一個句子就是滿分了」。當下真的有「好像我怎麼做都不夠好」的委屈，很難過，卻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難過。

故事二： 四年級之後，我開始叛逆（現在想來應該是想引起注意）。比起姊姊「服從、聽話、好孩子」的形象，我覺得自己處處被針對，尤其在知道父母情感失和之後，我更認為自己是代罪羔羊，只是他們情緒發洩的出口罷了。於是開始拒絕道歉與服從，用我的方式反抗。有一次，母親覺得我在頭髮上別太多髮飾很花俏，要我拿下來，我很不情願地回嘴，結果被關在家門外（道歉了才能進門），父親回到家見我又和母親吵架，拿著剪刀威脅我若不道歉，便剪掉我的頭髮。我堅決不肯，於是在哭鬧中以跪著的姿態被粗魯地剪掉了頭髮（後來被帶去理髮店，老闆娘還說父親太狠心）。

這麼多年過去了，即使已經和過往傷痛和解，想來仍是如鯁在喉，非常難受。我犯錯了嗎？我想多多少少是的，然而我們的文化並不鼓勵犯錯，沒有對談也沒有傾聽，只有「你錯了，就要給我想辦法彌補」的「無情」，似乎犯錯是多麽羞恥的一件事情，叫人只想逃離和掩蓋。

等輪到來自義大利和俄國的同學分享時，我才知道歐洲國家對於錯誤的容忍度也沒有高多少。俄國就不用說了，一位經歷過蘇聯政權（1922-1991）的同學分享，小時候穿著、舉止、飲食都是被規範著的，沒有人可以異於他人，一旦犯錯就會被整個社區牢記。另一位來自俄國的同學Ｔ說「其實我們的教育跟亞洲沒有什麼差異，甚至有過之無不及，然後語帶幽默的說到『也許是因為如此，我們才需要喝那麼多的伏特加吧！』」

出生烏克蘭但於義大利長大的A說，義大利的教育允許任何人在校園裡犯錯，而且鼓勵犯錯，但是出了社會，對錯誤的容忍度就降低了，社會氛圍對於成人的犯錯並不寬容，所以壓力也是不小。

分享完一輪後，大家陷入一陣靜默，好像各自陷入「挑錯文化」的回憶中，帶著傷痛和省思。

記得曾跟某長輩討論過這樣的「挑錯文化」帶給人們的童年陰影，將一代又一代的複製，長輩回答「我們也是在這樣的文化下長大的，不要覺得我說的話難聽，希望你好所以才會鞭策你，不是真的覺得你不夠好，而是不知道要怎麼去鼓勵。」我知道自己無法改變長輩的思維慣性，但是可以改變自己的想法，接納本就不完美的自己，讓傷痛不再繼續「無意識的」傳承下去。

每個人的一生都承受著不同的壓力和傷痛，很多人甚至否認傷口的存在，但就像獅子王（Lion king）裡長者山魈所言：「The past can hurt. But the way I see it, you can either run from it or learn from it.」選擇逃跑或是從中學習其實就在一念間！

願這個世界少一點苛責，多一點寬容。那麼，我們就不必急著雞蛋裡挑骨頭，也不再害怕別人用顯微鏡看待我們。動畫中，辛巴奔跑的姿勢是那樣無懼，我也希望人類世世代代都可以如此，勇於面對、如實接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