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經簡史

在大自然的物種內，人類女性、Old World monkeys （舊世界猴，比如獼猴），和一種蝙蝠（Rousettus leschenaultia）屬於來月經的物種。月經的定義是：在孕激素Progesterone值降低後、沒有受孕的情況下，子宮內膜的Functionalis表層以經血的形式剝落。人類和舊世界猴的生理結構和特點更加相似，經期都是大約28天，也都會自發形成子宮內膜異位症。在舊世界猴中，狒狒和人類的生殖器官結構更相似，比如子宮頸（cervix）都是直的，而獼猴的子宮頸則是蜿蜒曲折的。舊世界猴的陰道表層組織比人類女性更加厚，所以比較不容易感染通過性交傳染的病毒，比如HIV。人類和舊世界猴的子宮內膜，在不受孕的情況下，也會於週期的後半期產生一種叫做decidualization的現象，這種現象表現於細胞的形變、Natural Killer Cell的入侵、子宮內膜接受性（receptivity）增加、血管增生和重塑（angiogenesis）能力變強等等。在其他物種中，decidualization只在胚胎著床時或是外來物接觸時產生。在不形成月經的物種裡，比如老鼠，可以通過誘導假孕（比如在子宮內注射油脂或放置一根線）來同時誘導月經，但在自然情況下，其他物種可以吸收子宮內膜，而非通過經血流出。

人類在月經的進化史上，似乎是吃了一些虧。關於月經的進化史上的意義，科學界裡眾說紛紜，至今也不能達成共識，所以此文也不必多議，但月經的漫長的人文歷史則無庸置疑地書寫了人類文明史上荒謬的一頁，此文致力於闡述之。

人類女性被月事攪擾的歷史，自原始部落社會時起就有記載，並被認為是不祥之物。古埃及自然哲學家Hypatia在大學授課時，受到一名學生的有性騷擾嫌疑的強烈追求。傳說Hypatia忍無可忍，於是在一天的課堂上，將一塊染血的帕子扔在該學生面前，喝斥他說「這便是你的所欲所求」。到了文明發達到了第一本百科全書問世的時候，書的作者Pliny the Elder這樣描述月經：來月經的婦女走在田間或站在樹下，會使種子貧瘠、根莖枯萎、花園乾涸、果實墜落……月經要是有著如此強大的魔力，那麼要是女子組成軍隊、隨時以靠近糧田和果園作為威脅的話，恐怕性別平權早就實現了。

到了柏拉圖和亞力士多德的前後年間，數位醫學和哲學界的偉人，更是為月經操碎了心。希伯克拉底的年代，「漂浮的子宮」學說已經成形，這一學說的起源眾說不一，但大致內容便是：子宮是女人體內一個遊走的動物，可以漂浮到喉間造成月經不調、使女人有窒息的危險，因此治療婦科病的目的就是要誘導子宮回原處，而Hysteria這個病症的起源也就是於此了。直到今日，帶有希臘語詞根hystera（子宮）的英文單詞hysterical，仍舊被用來表示一種精神不穩定的狀態。著名的被診斷有hysteria的女性，有美國心理學之父William James的妹妹Alice James。亞力士多德的年代，人們已經知道月經不調和不孕有一定關連，因此亞力士多德在History of Animals中寫道：在女性來月經時行房事，受孕率最高。有現代科學優勢的我們都明白排卵期並非在月經期，但亞力士多德的年代，他的認識是：經血必須要在精液激活後才能受孕。我們知道亞力士多德和他的妻子生有一女，和他妻子的陪房奴隸生有一子，不知他是否回顧自己的大作，思考他自己的「造人心得」為何只衍生了兩位後代呢？

保守的東方人並非對月經閉口不談，月經在中文內又被稱為「癸水」，多少有點欽天監的貢獻。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說：男人在女人來月事時靠近她，會因為陰氣太重而「損陽生病」。記得我在上高中時，我所在班的男性班主任曾對班裡一位因痛經而想請假的女生說：「等妳以後結了婚，陰陽協調，就不會再痛經了。」

月經的過程會在子宮甚至整個腹腔內引起inflammatory response（炎症反應）。Retrograde menstruation （月經逆流）被普遍認為是子宮內膜異位症的病因，因為經血和子宮內膜殘質會在子宮收縮下通過輸卵管進入腹腔，而經期末期大量湧入的白細胞、細胞因子和趨化因子則在腹腔內使炎症加劇，導致難以忍受的疼痛。在動物模型中，在子宮內膜組織或是經血植入腹腔，的確可以誘導子宮內膜異位症。然而，這個理論只受到了有限的支持，因為臨床案例顯示部分女性在初潮之前就罹患了子宮內膜異位症，也就是說，在沒有月經逆流的情況下患上疾病、並呈現下腹疼痛的症狀。在極少見的案例裡，有男性患上了子宮內膜異位症，這個病理的理論因此也不適用。這後兩種情況，使生殖科學家聯想到了胚胎發展：在胚胎發育初期，每隔胚胎，無論性染色體為XX還是XY，都具有兩套生殖器官雛型──The Mullerian Duct（穆勒管）和The Wolffian Duct（中腎管）。在發展過程中，女性的穆勒管得到保存和發育，成為輸卵管、子宮、子宮頸和上部分陰道，而中腎管則會退化。男性的生殖發育則恰恰相反。由此，有病理學家認為：子宮內膜異位症的成因是穆勒管的異狀發育。為此病理學界至今爭論得不可開交，此病的成因依舊是個謎。至於中醫理念所謂的「陽氣缺失」是否可以解釋此病病因，不得而之，但在我高中老師的思維裡，他一定已經將自己神聖地描繪為了妻子的健保卡。若果「陰陽協理」真的包治百病的話，作為性少數者的我便該更加感謝健保制度的形成，因為它照顧的是我們少數陰陽不得調和的群體。

到了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生物科學終於逐漸從「三腳貓」開始向嚴謹科學過度。只是，在沒有倫理學和IACUC的約束下，實驗的設計依舊非常野蠻。一位生物學家，將一塊子宮內膜縫在一隻母猴子的眼睛上，由此觀察到了月經期間子宮內膜的剝落和厚度的減小。直至今日，子宮內膜的厚度仍然是超聲波用於斷定週期的一個指針。月經史的書寫依然是未完成的狀態，因為我們對於它的具體的生物化學過程了解並不完全，並且還面對著許多「異性婚姻治病論」的喜劇表演。如若女性對於月經的理解能普遍加強，如果社會可以對月經「去羞恥化」的話，女性對於健康的自我意識即能顯著提高並大膽承認自身的生理不適、尋求救治，因為痛經而耽誤工作、學習和生活的情況亦會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