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08|閱讀時間 ‧ 約 12 分鐘

十二 夏给我打来电话

    第二天戴又给我加了四节课。新加上去的课是在戏校的新校区上的。新校区刚好在朗州师专的后面,走过去很方便,从校门出来十分钟就够了。
    那天我怀着新鲜的心情早早过来,找到了教室后,再下楼到处走走看看。
    平时黄昏之际,我都会在晚饭后,独一人到这边散步。每次经过这个忽然冒出的新学校,心生几分羡慕和好奇,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来上课,做这些学生的英语老师。
    这四节课就一个上午就上完了,两个班,每个班两节课。
    第一个班是美术班,我就给她们上学校给的教材。
    教室里全新的,明窗静几,我说英语的洪亮声音,在教室里回荡着,在她们新奇的眼光注视下,我越发精神抖擞。
    课间休息时,看到坐在我前面的一对男女生在打闹着,男生一直抓着女生的胳膊不放,女生却毫不介意,彼此在说笑着,我一会儿看看男生,一会儿看看女生,微笑着。
    我顺便把目光转移到另外一个学生脸上,没想到也是一个女生。白净的大脸盘,象中秋之夜皎洁的月亮,她正在画一幅水粉画,是不是趁着课间休息的时间赶作业?
    我走过去,悄悄地站在她的旁边,欣赏她的画。
    原来她画的是一片绿色的大荷叶,旁边长着一个含苞欲放的红色荷花。
    我一会儿看那已经画好的绿荷叶红荷花,一会儿看她的脸蛋。一时之间,把两个混同了。
    上完第二节课后,我就到了我上课的那个音乐班教室。
    我把包放在讲台上后,主动和坐在前面的女生攀谈起来。
    我说我是她们班新来的英语老师。
    她们竟然欢呼起来。这让我很感动。想不到居然还有人欢迎我的到来,在意我的存在。
    女生很快就聚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我。
    有问我是从哪里调来的,有问我是哪里毕业的,还有人问我是哪里人。
    我都一一回答。
    稍稍了解之后,她们就告诉我:她们这个班等了好几周,才终于请来我这个英语老师。原先的那个老师不但课讲得不好,还经常迟到。于是她们联合签名,一起到教务处投诉他,坚决不要他这学期上课了。
    我一听暗地里冷汗直流。
    这帮学生真厉害,该不会也把我炒掉吧?
    我越想越紧张,脸上很不自然,眼光不敢再与她们对视。
    我极力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一味地微笑着,却又明显感到自己笑得很勉强,脸上没有那种真实的愉悦感。
    这时,一个女生问:“老师,这节课教我们唱一首英文歌,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天啦!我哪里会唱什么英文歌。
    自己唱中文歌都五音不全,开腔就跑调,不把她们吓跑才怪。
    再说我即使自我感觉良好,也不敢在教室里,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唱歌。
    虽然平时洗澡时,自己鬼哭狼嚎过,但那毕竟只是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自我娱乐,自我放纵而已。
    而且现在是教唱,教唱的对象还是专业音乐班的学生。
    真要是斗胆扯开了嗓子,赶鸭子上架,那枯涩的声音一定颤抖得厉害。
    说穿了,我之所以一口答应,是害怕学生不满意我的第一堂课,没有给她们留下一个好印象。所以一点也不敢得罪她们,先来个有求必应。态度第一,水平第二嘛。
    “老师,那今天你教我们什么歌呢?”
    “啊?!哦!那……那……”我假装在思考。
    我还真在想该教她们什么英文歌。
    要不,就教我在乡镇中学上班时,教初中一年级学生的那些英文歌,又简单又好唱。
    我过去教过好多次,记得我连续三年带了三个初一班,我还清清楚楚记得那调子“Good morning to you, good morning to you, good morning to you, my dear teacher.”
    我竟然在脑海里操练起来,得意洋洋,双手飞舞,指挥着学生随我一起雄声高歌。
    正在我沉浸在自我陶醉之中时,我猛然看见面前这些女生,正用一种狐疑的目光看着我。
    我就像个醉汉,酒醒时分,猛地刹车,马上醒悟过来。
    my god, 我在做白日梦。
    我的老天,我该如何应对如此景况。
    要是跟她们说,就教你们一首叫做“早上好”的英文歌,她们会立即异口同声地对我说:“拜托呀老师,我们不是三岁的小孩,别哄人。不会唱就别骗人家,浪费我们的感情。真老土,什么年代了,居然还开口叫我们唱那样的歌。”
    我突然灵光一闪。刚好自己的包里放着一本商务印书馆出版的Twelfth Night, 后面附有几首英文歌,其中一首歌词很有意思,里面有一句是where are you roaming, my dear mistress?
    我平时就很好奇,心想:要是谁能唱给我听那该多好!
    听听看是什么味道,看跟莎士比亚的这个喜剧有什么关联?
    其实现在我可以要一个乐理好的学生先教曲子,等全班都学会后,我再教她们如何念英文歌词,然后配进去,这样不就得了吗?
    只可惜曲子是五线谱,不知学生能不能换成简谱?
    我于是问道:“有谁会视五线谱?先把五线谱换成简谱,抄在黑板上。”
    “她会,她会。”大家一致推选我们身边的一个戴眼镜的文静小女生。
    我看着她,微笑着。
    “她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视谱她最强了。”
    “好的,那我给你书,麻烦你先把这段五线谱换成简谱,抄到黑板上去,英文部分也一同抄上去。”
    等那个女生抄完后,我又走过去,对她说:“那麻烦你再教大家唱一下吧,英文部分我再教你们。”
    她很顺从地点了点头,开始有板有眼地教唱起来,没想到所有学生都聚精会神地齐色唱起来。
    毕竟学生都是音乐班的,都天生喜欢唱歌。
    这首歌的确有其独到之处,深深地吸引住所有学生。
    我完完全全为歌声所吸引。
    我的思绪像缭缭青烟,在教室里盘旋着,稍做停留后,便拐了个弯,一溜儿地飘往窗外的世界。
    我忘记我的所在,忘记了时间的运转。
    时间在此时此刻,已经悄无声息地停止了,融入到这迷人歌声之中了。
    幽幽的歌声,里面充满忧郁,充满了对某种情感的渴望。多么像周末教堂里唱的赞美诗,勾动起人的心灵去追寻,去找寻那久已失去的一份情感。
    忽然之间,它唤起了过去我和夏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我们之间说过的话。
    我们一同到过的地方。
    我们的快乐。
    我们的争吵。
    我们的和好如初。
    都如同幻灯影像,那么清晰。
    夏,这么久你都不来找我,你还好吗?
    是不是我们的关系就这样断了?
    可是我明明心里不愿你再来找我,我都几乎忘记了你。
    唉,我只是说几乎,每当我看书时,总会时时分神,就会想起你,可是我都会很快勒令自己回到书本上来,考试越来越临近,我又怎可以分心?
    今天的音乐重新唤起我对你的思恋。
    不知此时你在做什么呢?
    多么希望你能了解我此刻的心情!
    或者干脆就在我的身边陪伴着我。
    唉,只是痴心妄想而已,毕竟你是别人的妻子。
    毕竟你有你的家庭,你的儿子,你的固定工作,又怎会真正和我永远在一起呢?
    我目前一无所有,一贫如洗,吃饭都难得解决,哪里谈得上什么社会地位之类的东西。
    其实我要真的感激你,在我孤独寂寞的暑假,带给我无边的快乐与幸福。
    当我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时,我的眼睛有些湿润,我连忙别过脸去,不愿学生看见我的异样。
    我却发现学生们仍是情绪高昂而又投入地唱着,根本没有觉察到我异样的表情,更不可能猜想到此刻我的内心感受。
    下课后,我情绪低落地离开了教室,很快地走向朗州师专的食堂去吃中饭。
    在校园里碰到中山外校的同事黄老师,我本想躲避开,因为我此刻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静。
    没想到她早看见了我,“喂,林老师,有人打电话找你,刘主任刚才问我看见了你没有,我说很少见到你,想不到又碰到你了,早知如此,我就不会这样说了。不过说真的,平时很少见你,你住在哪里?”
    “哦,我住在外面。是谁找我?”
    “不知道,这个要问刘主任,你现在就去找刘主任吧。”
    于是我匆匆去刘主任的办公室。
    我刚出现在刘主任的办公室门口,他就似乎知道我会来一样,立即大声喊道:“林老师!好!好!你终于来了。这几天有位夏老师一直在打电话找你呢?”
    “啊!” 我陡然一惊,毫无防备,心突突跳得厉害,接着是一阵激越狂喜。
    “那……那她还会不会打过来?”
    “会!会!她这几天都一直在找你,刚才还打过一次,还不到十分钟,我还问过黄老师,问她见过你没有,还有其它老师,都说平时很少见到你。打电话找你的那个夏老师问我,你下午有课没有,我说有,她说下午一点半打过来,说完就挂了。”
    “哦!谢谢!谢谢!那我一点半过来接。”
    “行,行,下午我们两点才上班,不过没关系,到时你通过窗户伸手进来接就行了,反正窗户我会开着,你伸手拿就行了。电话是锁在盒子里的,只可以接进来不可以打出去。”
    “那太好了,真的很感谢。”
    “没事,记得到时赶来就是了。”
    “好的,好的,谢谢!”
    我去了图书馆,在自修室里找了一个座位,趴在那里闭目养神。
    此时我不愿碰到任何相识的人,更不愿意开口说话,唯有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夏的电话。
    当我假寐在桌子上时,我因为兴奋点的渐渐消退,终于睡过去了。
    可是在睡梦之中,我猛地发现因为自己睡过了头,错过了接听电话的时间。我还看见了夏生气的眼神,愤怒地责问我为什么一直躲避她,指责我是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我委屈万分,不停地申辩自己明明只是稍作休息,而且还切实记得,自己还特意用电子手表定好了闹钟,自己竟然太困了,连闹钟的声音都无法唤醒我。
    我越说越急,急得满头大汗,终于从梦中急醒来了,睁开双眼,才明白只是一场白日梦而已,眼前朗朗乾坤,太阳高照,又看看手表,离下午一点半还有半个多小时之久。
    我再也无法假寐,收拾自己的东西,慢慢散步在校园,等待着这一分一秒的流失和最终期待的时刻的到来。
    时间在此时,如同是千弯百拐的溪流,缓慢地流淌,总是流不到近在眼前的关口。
    真想变成一个巨人,伸出自己的巨大手掌,推波助澜,让时光水流加速潜行。
    而当我和夏过去沉浸在两人世界时,时间又多么象树林中刮过的一阵风,嗖的一声就过去了,又到了两人分开的时刻了。
    我围着校园绕了一大圈,终于等到了13点25分,便加快步伐,走到办公室前,守侯在窗前,盯着那台红色的电话机,觉得它那么可亲可爱,于是专心静等着电话里面发出期望已久的铃声。
    过了好长时间,仍然听不到电话铃响,是不是我真的来晚了,错过了约定时间?我又抬手看了看时间,哎!我自己太心急了,只不过14:03。
    再等等,也许她一时打不通或刚好碰到有事,略略推迟几分钟而已。
    是不是电话话筒没有放好,她打不进来,那她比我还焦急万分,我真想伸手去把话筒拿起来,然后再稳稳放下,这样心里才踏实。
    我担心话筒没有放好,所以到了时间听不到铃响。
    可是一伸手去拿话筒吧,又害怕刚好此刻她拨进来。
    就在进退两难、心急如焚、忐忑不安之际,突然想起一阵清脆响亮的铃声,我急不可待地一把抓起话筒,语无伦次地喊道:“喂!喂!是夏老师吗?我是林风!”
    想不到对方过了好长时间才做出反应,我还以为是别人此时打进来,找另外的人的。要是这样,我也太冒失了,真是闹了个大笑话。
    “怎么在电话里听起来不像你的声音,我还以为是别人开我玩笑。哈!哈!……你下午有课吗?”
    “有课。”
    “怎么又不说话了呢?”
    我真的不再开口说话了。
    双方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夏说:“你还好吗?”
    “还好,你呢?”
    “我不好!”
    又是一阵沉默。
    夏似乎是鼓起了勇气说道:“我星期五下午上完课后,过去看你,好吗?”
    “好啊!好啊!我在师专校门口等你。”
    “我可能会晚一点到,你不要等得太早。”
    “没关系,到了周末,也没有心情看书了,又没有什么事干,在那里等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又来找你,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怎么会呢?”
    “那好,我就不在电话里和你多说,你还要去上课。记得多买点水果吃,在食堂打饭也要多买点有营养的菜吃。”
    “嗯!”
    “那我挂了。”
    “嗯!”
    我听到话筒那边哐的一声挂断了。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我们俩各自站在一条长长隧道的两端,在黑暗中一边向对方的方向走,一边共用着一条可以传播话音的长线,说着话。刚开了个头,她却返身走出洞穴了。
    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心神久久游荡在悠远的声道之中,一时三刻难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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