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場

小時候，菜市場裏，風情多樣。

菜販瞇眼看著桿秤上的斤兩，手指頭微調著秤鉈，分寸挪移。

買菜的婦人也瞇眼盯著秤桿和秤鈎上自己買的菜， 為了桿尾些微高低，爭斤鬥兩， 你一嘴 ，我一舌。

秤鉈總會在多次上下搖擺後定住，主顧双方滿意一笑。給錢，收錢，找錢。

菜市場呵，主與顧，都不是耍奸弄詐之人。本來嘛，嫌貨才是買貨人。

你小心，她小機，心機來去，算盤一撥，眉頭似緊又舒，好咧，成交！兩臉堆笑。

若真差距太大，買賣不成仁義在，「下回給您留好菜好價，歡迎再來。」照樣滿臉堆笑。

年長些，大賣場，大超市，桿秤沒了，電子秤進駐。算盤消失，換上條碼機。 標好價錢，定好斤兩，不二價。

只是，不砍兩，不殺價，不怎麼像菜市場。 所以啊，它市場前加了「超級」兩字。

菜市場的魚，新鮮吧？活的吧？當然，本攤攏是「現撈仔」！來，瞧瞧，瞪瞪魚眼，翻翻魚鰓，摳摳魚鱗。

「給個好價錢，不然不買。」「好啦，好啦，老顧客啊，這尾？一百算九五？ 啊～九十啦。」

那頭賣雞肉和雞蛋的攤老板，早已目迎聲迎：「太太，怎麼這麼久沒有來買雞肉了？」

「 你賣那麼貴，我改吃鴨肉了。」

「唉唷，千萬嘸通喔。鴨子更貴，一半游去廣東作燒臘，一半游去北京作烤鴨，剩的一兩隻迷路游去配米粉吃。 鴨肉保證比我的雞肉貴啦。」

「哈哈哈，你個老板，真會講，好啦，雞胸肉兩個，雞骨兩付，外加雞蛋一盒，新不新鮮啊？ 我看看。」拿一個雞蛋對著太陽反覆照看起來。

「唉唷，太太，再照又照出一隻雞了，妳卯到嘍。」

「哈哈哈，老板，好啦，全部包起來，一共多少？ 老板口才好，生意保證好。」

水果攤，學問大，婆婆聚，媽媽圍，更不在話下。「柳丁，我跟妳說，要看屁股有圈的，對，這種才甜。」「木瓜，綠中帶點黃，回家放一兩天，透熟，正好吃。」 嘴上一邊呸葡萄皮籽，一邊又塞片柑仔，不試吃，那知道甜不甜！

婆婆媽媽，本是路人甲乙丙丁，在水果攤前妳一言她一語，交換水果情報，立刻都成了街坊厝邊，熟啊，比面前水果熟百倍。

妳翻我撿，老板輕言細語：「拜託，拜託，別用力，翻上翻下，蓮霧要擠成水霧了。」

「吼，不讓翻，那我怎麼知道那個是好的？」

「可以翻，但是別太用力，拜託，拜託。」

老板双手已合十，只差沒念「救苦救難，觀音菩薩」。他可清楚得很，眼前這些個十方大德，婆婆媽媽，才是如假包換的真菩薩！

反正，在台灣這個重感情的地方，傳統菜市場要消失，還真不可能。

當然，主顧双方為生活，難免斤斤計較微錢小兩的。但其中說說話，聊聊天，抬抬槓的超級樂趣，可更是豐富支持他們生活的重要因素。

那些是不可預知的窩心小語，沒給糖吃，卻甜在心裏，讓人可一天都樂著。

小市場，是大世界。小攤販，是大人生。 一早逛菜市場，你會欣賞到人間美美的一幅 ”生活風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