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學三年級那年,我預計切斷與世界的聯繫。
我同步諮詢校內心理師,並被通報;但我沒有選擇那個方式(一個沒有退路的方式)。
真正的行動所需要面臨的風險,我必須反覆經歷與練習,同時不能排除多種可能:那就是我切斷人世之後,掉入另一個困境。
另一個網域無法得知,但我能熟悉去時的方位:就像開墾一處荒地、劈出一條路徑。我不因痛苦而下此決定,反而因疑惑而選擇毀滅。
那天凌晨,我與同學一起去了預約的地點,他們一路上興高采烈談笑風生;我則壯士斷腕深藏不露抿嘴微笑。
等著大家前進,看著人間最後的風景:炙熱的暑氣氤氳、群眾因為恐懼而禁聲。人們在刺激中感受生命;在極度的危險中探尋意義。
一個女同學決定放棄,她一站定便全身顫抖、痛哭不已。
另一個男同學往前一跳之後難以控制地晃蕩。回歸後一一跟同學擊掌,經過我時,我搖頭避開。
輪到我。
我縱身一躍。瀕死的過程裡我感受到碎片的質地,我破了。主安全繩在我到底時斷裂,我聽見風切斷繩索的異音。風同時在我身上劃過幾刀,身體被切片,但沒有完全切斷。
下墜。
躺在救援船上的時候,我意識清醒,渾身是傷。
素日以來烈日高掛,這個暑假跟每個無聊的暑假看起來都一樣,對我來說卻很新。
同學們沒有一個笑得出來,但我咧嘴笑了。
失溫的我現在需要一點暑熱,空氣變得有點甜,是碳烤馬鈴薯的味道。
調查顯示安全繩沒有扣正確。
生而為人,我不記得用多大的代價取得通往世間的鑰匙。也許我根本不屬於我,我屬於全人類或屬於一個星系。破碎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生來就是碎片,既能粉碎也成重組。
悲傷的人總是破碎,快樂的人只是學會縫補。
在作證的時候我陳述是我自己解開安全扣的。眾人譁然。
我隨後補上一句:「我因為恐懼,擔憂教練沒有扣牢,在無意識之間,解開安全扣又扣上一次。也許不能排除是我的疏失。」
當我訴說這段經歷──風切了我的身體,下墜時身體碎裂──他們說全是投射跟妄想。
自此,我再也未提。
世上至少百分之九十九未知的不可抗力,比如原罪、病毒、邱比特的箭。
比如父母愛子女同他們理想中的型態。
比如,圖靈測試與全世界的數據;或是,
LaMDA的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