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是工具：【史丹利庫柏力克】專題影展推介

史丹利庫柏力克（Stanley Kubrick，1928年7月26日－1999年3月7日），如今被視為大師級作者的他，並非電影科班出身，而是通過自學的方式踏上這條路。作品並不多的庫柏力克，卻像是和自己有所對賭一樣，橫跨過不同類型、不同風格，無論驚悚、科幻、戰爭、黑色喜劇、時代片，不僅絕不自我重複，也對每個類型原本的框架和慣習作出挑戰甚至挑釁。

史丹利庫柏力克對文明、人性與社會有獨樹一格的觀察，並以創作來探索對此的疑問，無論是否終究獲得答案。然而，和我們通常看電影時，藉著深入故事設定、情節轉折、整段落的台詞，試著探詢、分析作者的思維之取徑不同，庫柏力克對待概念是更直觀式的，他所分享的發想、以及啟程往新的思考，恰恰並非由文字去耙梳，而幾乎是全然直覺的。

它們像是一場又一場巨大的體驗，卻留下了不輟的思考；又或者反過來，人們在電影中遭遇了新的觀念，但觀影的整體經驗卻一邊搖撼一邊豐富的這趟理性旅程。

今年暑假從八月五日到十四日，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將舉辦【史丹利‧庫柏力克專題放映】，選映了《2001太空漫遊》、《發條橘子》、《大開眼戒》、《金甲部隊》、《鬼店》這五部庫柏力克較晚期、也可說是最重要的作品。以下就這次選映的《2001太空漫遊》、《發條橘子》與《金甲部隊》做較為初步的介紹和導讀：

《2001太空漫遊》

《2001太空漫遊》當年上映時無論票房和評論都相當平淡、甚至偏負面，但隨時間過去，電影證明了它擁有全方位創新性與啟發性。這不只是一部改編亞瑟克拉克小說的科幻片，庫柏力克在裡頭注入了對文明的懸問。可儘管內容即使在讚譽的看法下仍被看為更形而上且充滿象徵性，在作者自己看來，卻認為，就算是哲學的，這部電影也不是那種用文字來鋪陳敘述的哲學。

庫柏力克對外星生物、外星人存在與否的題目很著迷，這非關某種獵奇的興趣，在這底下是我們熟悉且深沉的問題，即是「（在宇宙中的）我們是孤獨的嗎？」如果宇宙中只有我們，我們將可以建構一個怎樣的故事，來說明過去、現在與未來（如同人類千百年來做的事）？那如果宇宙中不只有我們呢？「它們」和我們之間有什麼關係呢？每一種可能性、每一種接下來可能的變遷，都提示了新的故事走向，對萬事萬物、對時間甚至空間，之意義的汲取將再也不同。

庫柏力克曾說貫穿《2001太空漫遊》全片到底是所謂「上帝」此一命題，這裡指的並非特定宗教形象，而是某全知全能的制高存在；如同人們將各自信仰的神所看為的存在，在電影裡，那代換為某個高出整個層階甚至維度的智能生物。論者多認為劇情的走向透露了作者認為，若真有外星人，則它們對我們會是侵略性的、敵意的，但庫柏力克否認地說，他的迷惑停在前端，也就是宇宙中真的還有更高等生物嗎？如果有的話，觀察人類與它們的關係，某個角度而言，也還原了文明形塑過程中，人找到/建構自己的神的路徑。

《發條橘子》

1971年的《發條橘子》（A Clockwork Orange）改編自安東尼伯吉斯（Anthony Burgess）的同名作品，故事講述一名行為乖張的年輕人，殘忍而暴力地犯下各種罪刑，後來被抓到監獄後，被迫參與了實驗療程，要改變他的本性，由此適當地重返社會。

「發條橘子」一詞由「queer as a clockwork orange（像上了發條的橘子一樣奇怪）」而來，指行為不合常理的人。不過以原著小說來看，或者較接近用橘子象徵有血有肉、鮮活淋漓的人，可卻被強加上發條般的機械性律則。……如作者安東尼伯吉斯所說，「人被賦予自由意志，他能藉此在善惡之間做出選擇。如果他只能行善或者是行惡，那麼他就是上了發條的橘子。」

小說本身其實有個較溫和保守的結尾，除了電影版略去了這一章，甚至在美國出版的小說也直接將這第二十一章刪除。電影《發條橘子》的旨趣和小說相差不大（這在庫柏力克眾多改編劇本中可是相當希罕的），但呈現方式卻是極端而強烈，或者可以說，這個故事真要達到它本質上擁有的力量，庫柏力克的電影才是唯一解。

電影前半部的殘忍和暴力極駭人，新鮮且風格化的美術和音樂又為那整段惡行增添了某種毫不在乎的冷酷，而唯如此才能確實讓觀眾被捲入對男主角惡行的深痛惡絕，下半段的控訴才可能真正成立---這麼惡劣的人，他的心靈就應該被閹割嗎？成為一個徹底被驚嚇、被抹消和壓抑的人，那到底是「被矯正了」、還是「被消失了」？

《金甲部隊》

1987年的《金甲部隊》（Full Metal Jacket），改編自越戰作家古斯塔哈斯福的短篇小說〈The Short Timers〉，但電影的情節比小說簡略許多。故事分成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描述嚴酷的新兵訓練，一群年輕天真的大男孩如何在甚至都還沒有上戰場的情況，正式迎來永無可逆的性格丕變；第二部分是越戰時短兵相接的激烈以及身處異國的間離感。

原片名「Full Metal Jacket」，作譯「全金屬外殼」，指一種子彈設計，不同於通常鉛彈，是在鉛彈外層包裹著銅質外殼，來保證子彈更順利地進入槍膛。

庫柏力克慣常將「工具」看為人與世界之關係的中介，無論是《光榮之路》的槍、《奇愛博士》的防故障裝置、《2001太空漫遊》最開始的人猿的骨頭和人類科學家的電腦、《發條橘子》的強迫觀影器械……，如同庫柏力克說《金甲部隊》最重要的在於借主角小丑之口說出的「二元性」，工具也具有可為善亦可為惡、可建造可溝通亦可毀滅斷裂的二元性。

而《金甲部隊》或許是最明白地闡述了庫柏力克眼中，「人類自身就是工具，被造物者賦予了創造和毀滅自己和世界的能力」。《金甲部隊》其實不該只看做反戰電影，如果把戰爭看成某種最索取高效的任務，則那裡頭一切事物之磨練地成為工具、從此只是工具，事實上是對文明更深沉的洞察。

關於史丹利庫柏力克的電影，似乎能談得很多，又也經常在一陣激情要暢談交鋒時感到挫折，因為就像這位作者自己說的，那裡頭有太多重要的事，他從創作源頭就無法用說的、也沒有期望要在拍出電影後被用文字和話語被討論或訴說。

庫柏力克在談及《2001太空漫遊》曾說，對他來說，媒介就是訊息，他想用電影本身給觀眾強烈的主觀體驗，喚起他們的自我意識。這個說法放在庫柏力克全部作品都是成立的。這些電影有清晰的故事線、明快甚至幽默的對話，但我們得到的某個重大的震撼，卻經常來自「身在當場」，而在此與彼部作品裡的延宕離去、扼住我們的整個感官的「什麼」，正是該個主人翁在那個他的命運裡正直面遭遇的東西。

【史丹利‧庫柏力克專題放映】

◎8.05-8.14 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大影格

◎放映影片：《2001太空漫遊》、《發條橘子》、《大開眼戒》、《金甲部隊》、《鬼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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