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熟蒂落,印壞文成-佛教生死學 (象山慶22.6.27)
友人作「瓜蒂印[1]」一枚,寄了圖案給我欣賞,我除了驚歎藝術家無奇不有的創意之外,隨即望文生義而回覆云:「
瓜熟蒂落 印壞文成」,蓋念佛人「一心常在淨土,三句不離名號[2]」也!
1.瓜熟蒂落:
「蒂」乃果實與枝莖相連之處[3],瓜熟了,不須再輸送水分與養分,蒂就脫離母體,瓜就落到地上。瓜之蒂,似胎兒之臍帶,明.李時珍《本草綱目》:
「胎在母腹,臍連於胞,胎息隨母。胎出母腹,臍帶既剪,一點真元,屬之命門丹田。臍乾自落,如瓜脫蒂,故臍者,人之命蒂也。」臍是胎兒吸取營養的「通道」,也是新生兒的蒂落之處,故稱之「命蒂」。蒂落,是一個瓜從母體斷開,瓜中種子發芽,這「落地生根」的現象,是生命的延續與轉換(前置之死地,後得其生機),此消彼長,此(五陰)死而彼(五陰)生;一切(動、植)生命皆如此,有生必死、死而再生,生死往來,循環不已,這一切乃法爾如是,因緣自然。古人也以「瓜熟蒂落」喻
足月而生產,乃「
因緣成熟,水到渠成」。宋.張君房《雲笈七籤》卷56元氣論云:「
氣足形圓,百神俱備,……喻瓜熟蒂落,啐啄同時。」《隋唐演義》第11回:「
瓜熟蒂落,何須過慮?」
在佛法中也多藉此語以喻「個人用功」與「因緣成熟」之關係,如:
明. 屠隆《佛法金湯.中》:
「學道在人,成道在機緣,機緣未至,阿難聽迦老四十九年說法而不悟;機緣已至,受迦葉一夜鉗錘而豁然。機緣者,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佛法聯語:
「繩鋸木斷、水滴石穿,學道者須要努力;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得道者一任天機。」
明暘法師〈佛法概要(15):
「所謂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不論是善法惡法,因法果法,佛法眾生法,生死法,涅槃法,離不開因緣因果的規律。」
印順法師《藥師經講記》:
「依佛法說,人的生存或死亡,係決定於其自身的因果業報;因果,是必然而不變的法則,應死即死,如瓜熟蒂落,誰也更移不了。」
于凌波《佛法與生活》:
「人世間事,因緣沒有成熟——就是因素條件沒有具備的時,我們強求不得,一定強求,必生煩惱;因緣成熟,水到渠成,一切順乎自然。」
修行人只管在「因」上精進,所謂「真積力,久則入」,瓜熟而蒂落,道「果」自然,也就是:醞釀成熟--開花結果--瓜熟蒂落—大用現前。以此專論「禪門」功夫的,如:
明.蕅益大師《梵室偶談》:
「禪門第一品人,觸著便了,更無餘事。夙具靈根,如時雨化。第二品人,直下不疑,深藏密養,直待瓜熟蒂落,大用現前,龍天推出,任運利生。」
《禪淨雙修:虛雲老和尚開示錄》:
「假若當下未能直下明心之人,只要力參一句話頭,……離心意識外,一念未生前,直下看將去,久久不退,休管悟不悟。單以這個疑情現前,自有打成一片,動靜一如的時候,觸發機緣,坐斷命根,瓜熟蒂落,始信與佛不異。」
《禪宗的傳燈者虛雲》:
「全副精神集中於此,沒有二念,……行住坐臥都是如此,日久功深,瓜熟蒂落,因緣時至,觸著碰著,忽然大悟。」
參禪須下死功夫,一心不退,如喪考妣,既不能打妄想(掉舉),也不可無所為(沉沒),用盡全副精神,參一句話頭,成一片疑情…….,只管死心用功去,或許有個因緣觸發,一念相應,忽然大悟。此之謂瓜熟而蒂洛也。
或有說禪而兼及念佛的,如:
明.蕅益大師《梵室偶談》:
「念佛第一品人,頓悟自心是佛,念念圓明。第二品人,深信自心作佛,念念入理。第三品人,深信佛力無量,念念滅惡。……生西方,以三種心:至誠心,深心,回向發願心;此三直至成佛。流俗人亦三種心:輕心,忽心,將就心;此三常游五趣。」
這其中第三品人,既不能自力悟解,而念念「圓明、入理」,就只有信靠佛力之救度,念佛消業(滅惡)而往生;前三心生淨土,後三心遊五趣,因緣果報,自然牽引,即所謂瓜熟蒂落也。
釋達觀云:
「坐禪之人,只管打坐,不起二心;念佛之人,只管念佛,不生二念。……人生沒有僥倖,修行沒有捷徑。有什麼,就什麼!該開花,就開花;當結果,就結果;應落地時,……直下便落地。」
這種比喻,在《
新約.約翰福音12:24 》也有類似的意象「
一粒麥子落地死去,就結出子來」
:若我們活在世間,不愛惜肉體的私慾,而順從聖靈的要求,就能在肉身中活出屬靈的新生命,蒙主寵召,升到天上,享有一切豐盛與榮耀,直到永世。
2.印壞文成:
古人作器,先用蠟做模子,在蠟上刻花紋(字),成了蠟印。再用軟泥和蠟,到窯裡燒,蠟溶化了,花紋就印在泥瓦上。蠟印壞了,泥文就成了[4]。北涼.曇無讖/譯
《大般涅槃經》卷29:
眾生業果,亦復如是,此陰滅時,彼陰續生,如燈生闇滅、燈滅闇生。……如蠟印印泥,印與泥合,印滅文成,而是蠟印,不變在泥,文非泥出,不餘處來,以印因緣,而生是文。現在陰滅,中陰陰生,……如印印泥,印壞文成。名雖無差,而時節各異。
《大方廣佛華嚴經.疏》: 「
世之陰苦,若蠟印印泥,印壞文成,此陰纔滅,彼陰續生。」《摩訶止觀.九》:「
過去無明業是蠟,現在父母精血是泥。過去業不住,故名印壞;現在托識,名色具足。故名文成。」僧肇《物不遷論》卷上:
一切聖教皆言:因滅果生,種子爛壞果方熟。故《涅槃》云……故四緣中,有等無間緣,若前念不滅,後念決定不生。若謂如來,昔因不化,則常菩薩,安能至佛果耶。
《般若假名論》云:諸蘊循環,受諸異趣,名為取者,是中無人,能取諸趣,捨於現蘊而受後蘊,如去故衣而著新衣。……《釋》曰:現陰如印,中陰生處,義之如泥,現在陰滅,名為印壞;中陰陰起,名為文成。於此復以中陰為印,業逼受胎,名為印泥。中陰陰滅,名為印壞;未來陰起,名為文成。業種未斷,文復為印,印復為文,文印相成,不可窮已;生死不斷,法喻可知。
上引諸文,乃說「
十二因緣」相續循環之理。印壞喻死,文成譬生,死生同時,有情之輪迴,此世五蘊(身心)雖滅,生出「中陰」;「中陰」消失,「受胎」而生新五蘊。就這樣,若「
業種未斷」,則此滅彼生,前後相續,諸蘊循環,不可窮已;前念後念,次第而起,體用齊等,而無間斷,如印壞文成,等無間緣。
淨土宗以此為念佛往生之喻,蠟印「
十念相續」喻,印泥「
積習成性」喻,印壞「穢身之斷滅」喻,文成「淨土之往生」喻。北魏.曇鸞大師《
略論安樂淨土義》:
諸凡夫心如野馬,識劇猨猴,馳騁六塵,何曾停息!各須宜發信心,預自剋念,使積習成性,善根堅固也。……譬如蠟印印泥,印壞文成,此命斷時,即是生安樂時,一入正定聚,更何所憂也。[5]
唐.善導大師《觀經四帖疏》序分義:
深信因果者,即有其二[6]:一明世間苦樂因果,若作苦因,即感苦果;若作樂因,即感樂果。如似以印印泥,印壞文成。
淨業三福的「行(
大乘)福[7]」,世間因果乃「作苦/樂因,感苦/樂果」;出世因果乃「
念佛是因,成佛是果」;造作為種子(因),緣熟成現行(果),如印壞(因)而文成(果)。印光大師云:
「世出世間之理,不出心性二字;世出世間之事,不出因果二字[8]。眾生沉九界,如來證一乘,於心性毫無增減。其所以升沉迥異,苦樂懸殊者,由因地之修德不一,致果地之受用各別耳。」
(與佛學報館書)「因果二字,遍攝世出世間一切諸法,罄無不盡。」(紹興何閬仙家慶圖序)
今之念佛生於淨土,亦一念善業成,即登極樂,猶如屈臂。前一念五陰滅,後一念五陰生。如蠟印印泥,印壞文成,尚不須兩念,豈要至十念哉。
「善業成,登極樂」,只須一念,前念滅、後念生,娑婆業報身消失(印壞) 的當下,極樂蓮華身就化生(文成)了,乃至於不經歷「中陰」階段。念佛人臨命終時,阿彌陀佛現前接引,此死彼生是同時、無間的。圓瑛法師《
阿彌陀經要解講義》亦云:「
念佛行人,臨終往生,則淨土文成,娑婆印壞,在於一念。」從娑婆生極樂,在於一念,沒有「時差」,此界斷氣,彼土即生。
既得一心不亂,始知蓮華行樹,種種莊嚴,並非心外。何必耳聽金言,方是彌陀說法;娑婆印壞,始名淨土文成者哉?
此或從「理一心不亂」立言:「念佛至於一心,則念極而空,無念之念,謂之真念。又念體本空,念實無念,名真念也。……生而不生,不生而生。是名以念佛心,入無生忍」。念佛當下即是淨土,不須往生淨土才能親聽彌陀說法,或色身壞了才成淨土之身。所喻者唯心,無差別無對待,「終日念佛,終日念心;熾然往生,寂然無往矣。」非去非來,非斷非滅。眾生依此而修,可得奇功妙用。「始焉厭苦欣樂,既焉苦樂雙亡,終焉亦不住於非苦非樂,所謂二邊不著,中道不安也。自性彌陀,唯心淨土,意蓋如是。」此說不同於一般的「娑婆之身壞,淨土之化成」。明.智旭大師《阿彌陀經要解》:
唯以信願執持名號,則一一聲,悉具多善根福德。散心稱名,福善亦不可量,況一心不亂哉?故使感應道交,文成印壞。彌陀聖眾不來而來,親承接引;行人心識不往而往,托質寶蓮也。
此或從信、願、持名之「事一心不亂」而說,念佛眾生與阿彌陀佛感應道交,臨終往生與聖眾來迎,如印壞文成,即時成就,故云「不來而來、不往而往」,與蓮池之「何劣何優?何淨何穢?不離生此,寂然無往」相對而言,各有偏重。
極樂依正為妙有,一心持名為真空。微真空而莫能證於極樂之妙有;微妙有而莫顯於此心之真空。……欲讀是(阿彌陀)經而修行者,顧名思義,誠宜一心不亂,而萬慮皆忘,則真空之理彰。七日持名,念念相續,則妙有之理顯;行成而見佛,心淨而華開;娑婆之印壞,而極樂之文成。印壞所以空其情,是之謂真空;文成所以立其法,是之為妙有;二者俱忘而俱存。
言言闡淨土之惟心,句句演彌陀之本性;悟此者,達生心與佛心平等,心土與佛土無差;修此者,獲妙觀與妙境相符,自力與他力兼濟。況本有功德之力,無始「性具」者,因此全彰,曠劫積累者,藉之頓發。故得娑婆報滿,淨土現前;蓮華化生,不迷生陰,一入永入,更不退轉。故生者皆是阿鞞跋致,其數甚多。
雖仍不離「唯心、本性、平等、無差」之理觀,並以「自力、他力、本有功德力」為憑仗,然已提到了娑婆報滿(命終),蓮華化生(往生),到彼(淨土)不退,後文亦云:
若口稱佛名,繫心在緣,聲聲相續,心心不亂。……此事一心也,苟得此已,則極樂之淨因成就,垂終之正念必然,身無病苦,不受惡纏,預知時至,身心歡喜,吉祥而逝,坐脫立亡,親見彌陀,垂光接引,得生淨土必矣。
若念佛之人,一心不亂,則惑道伏;淨業成就,則業道清;臨終之時,娑婆印壞,則苦道脫。……故臨終在定之心,即是淨土受生之心,動念即是生淨土時。
即是由持名念佛、一心不亂而此印壞(
吉祥而逝),彼文成(
往生西方)的事相,故云「
苟於四威儀中,修之不間,往生西方,必矣。」其門人
受教《
淨土生無生論.親聞記》引前哲之論云:
天台大師《觀經疏》云,「及其瞑目告終,上珍臺而高踊;文成印壞,坐金蓮而化生。」……法智大師云[12],
「今借此文,以喻往生菩薩,此土陰滅,彼土陰生。須知,垂終自見,坐金蓮華身,已是彼國生陰,故也。」
民初.雪盧老人云:
「文成印壞」喻感應道交,你念佛而感應,就是往生了;念佛時,就在虛空刻了佛印。念佛是嘴往外念,肉體沒了,生前所念的佛都印在虛空中。《十六觀經》云:「是心作佛,是心是佛」,極樂世界的佛,得由你心造。太虛空是咱本性,念佛則本性成極樂,成了阿彌陀佛。
從上「瓜熟蒂落」及「印壞文成」之引文及論述,重點在此死而彼生,死生乃同時,不離一念,法爾自然,落地之瓜是下一段新芽,印壞之文乃另一期新生,從世俗言之,似有「死生」之相對;從佛法觀之,實無「生死」之往來,一切乃因緣聚散、業種異熟(現陰滅,後陰起)的現象,若入涅槃或生極樂,則永無生死之可得。這或可說是佛教的「生死」觀:
生死流[13]中無生死
一切有生之物(有情有識的生物),莫不貪生怕死,多數人雖有「無常迅速」的根本性焦慮,卻又貪於情欲的享受,或忙於病苦的排解,因此,活著不知生命的意義,臨終又有死亡的恐懼,這樣渾噩虛無的人生,或許可憐,卻不是無解。從民智初開,就有諸多聖哲之士,日夜深思,探討「生從何來,死往何去」的真相,或「生有何歡,死有何懼」的內涵,乃至「生之價值與死之尊嚴」的本質,並提出許多哲學性推論或文學性想像,多少給出一些答案或安慰,然而,生死問題之最深層、最終極的解答,及最適當、最善巧的因應,只有宗教能提供,因為,生死乃具體經驗性的事實,是一切眾生無始來一世又一世循環往復的經歷,不能以虛設的推論或想像來取代,多數人渴求生命的真相、也渴望生命的提升,而只能依賴宗教的知識與體驗。各宗教也致力於解答生死相關的迷惑,並提供專業的輔導與救贖---佛教在這方面尤其深入而完整,具足現代科學的可驗證性。生命的起源是無始而不可究詰的,沒有「出現」的時間點,故可說是無生(起)。生與死是從現象上安立的假名,而生死是相續的,生了又死、死了又生(分段/變易),然就生命的根本實相,則是無生也無死,或說是永生。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古詩)。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蘇軾)。
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業種),鴻飛那復計東西(胎昧)。
生從何來,死往何去?為何有生必死、死而再生?生死是否有始有終?是誰在生死中輪轉不休?
「有生必死」,是自然界的定律,無可反駁與逃避;但一般人對死亡的態度有很多樣。之所以怕死,乃由於不知死亡的真相,而有了某些不實際的想像及不適當的作為,雖希望活得幸福、死得平安,卻又不信「因果業報」,不從身口意三業去改善、淨化,寧可僥倖或求神,縱然做了許多祈福、祭獻的儀式,但不合乎法界的原理,徒然無益,或反效果。
佛教對生死的關切是實際而深刻的,每以生動的譬喻,讓人在生活中警醒,如《佛說譬喻經》:很久以前,有一個旅人在曠野中被兇惡的大象所追逐。旅人驚慌失措,看到一個空井,井旁有一顆大樹,就抓攀著樹跟,滑進井中躲藏。有黑白兩隻老鼠,卻在啃噬樹根。井邊有四條毒蛇吐著舌頭,井底有一條毒龍向上張望。旅人既怕龍蛇,又憂老鼠,內心惶恐。這時,樹上的蜂窩滴下了五滴香蜜,落在旅人嘴中。旅人頓時忘了懼與憂,陶醉於蜂蜜的滋味。但由於樹身晃動,蜜蜂四散飛來蟄他;不知何來的野火,又燒著大樹……。這故事的場景是多重譬喻:曠野如無邊的黑夜,旅人乃凡夫眾生,大象似無常,井為生死岸,樹根如命根,黑白鼠為晝夜,啃樹根乃生命的消逝,四毒蛇乃色身四元素(地、水、火、風),蜂蜜如世間五欲(財色名食睡,色聲香味觸),蜜蜂如邪思,野火如老病,毒龍如死亡。[14]這故事在警告眾生,生命很脆弱、環境很惡劣,一切內外因緣,都在逼迫人們衰老、得病、死亡,極其痛苦、恐怖,我們應隨時觀察,自我警覺,不要被世間短暫而虛幻的五欲所迷惑,以致虛生而浪死。
沒有生命就無死亡,死亡相對於生命,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走向死亡了;那麼,生命是怎麼有的?又為何消失?既然有生必死,生命的存在是為什麼?死亡又該如何定位?一般人不觀察生命的過程、思維死亡的意義,只是把「葬禮」辦得熱鬧風光,這是為了活人的自我安慰與社交活動,卻忽略了死者的需要;輪到自己命終,仍然一無所知,手忙腳亂。[15]
廣義的說,「有情」與「無情」----動物、植物、礦物,都有生、住、異、滅的過程。狹義的說,動物才有完整的覺知與情識的生命。
有情:有識、含靈[16],顯現為情感、思維、意志。
眾生:以五蘊等眾緣假合而生[17],為無明所覆,於此假有而染著、纏綿,多受輪迴、流轉生死;各以其類,共生於世~粗分為三界六道。眾多的物質元素與精神功能所組成的生命;一世又一世相續而無窮的出生、存活、造業與受報。
「有情」與「眾生」通用,特指有「第八識及前七識」的生(動)物。而生命的存在與顯現,有兩種:
1.純心靈,如「無色界」(意識、意根、定境法塵)。
2.有色、心,「欲界」六道(十八界)及「色界」(十二界)。[18]
以欲界人類為例,生命自生至死之持續,而有體溫(煖)與第八識(識)者,在佛教中,稱為壽命或命根;三者相互依存。臨終時,壽、煖、識脫離肉體,成了無生命的物體。生命是一種身心(五蘊)活動的現象與過程,有一定的壽命與範圍,乃因緣所生。
世間有二:有情(眾生)、器(國土)[19],《大方等大集經》卷39〈5 惡業集品〉中釋迦牟尼佛為憍陳如說:「世間者,凡有二種:一者、眾生世間;二者、器世間。云何名為眾生世間?所謂五趣眾生:天、人、餓鬼、畜生、地獄,此名五趣眾生世間。」[20]。故有情世間指的是輪迴五趣(道)的天、人、餓鬼、畜生及地獄中種種受樂受苦的眾生。其中的天界眾生,包含欲界、色界與無色界等三界[21]。由欲界五趣眾生,及色界與無色界的天眾,形成了佛法中的有情世間。又有情世間所居處所名為器世間,於《佛說決定義經》指出三有的欲有、色有、無色有,欲有為十惡趣的八種地獄、旁生與餓鬼道,以及人趣的四大洲[22]和欲界六天,共二十處;色界十八天,及無色界四天,三界天界分別為[23]:「天趣者:欲界六天。謂:四王天、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化樂天、他化自在天,如是名為欲界六天。此等諸趣,名為欲有。「色有者,有十八天。謂:梵眾天、梵輔天、大梵天、光天、無量光天、光音天、淨天、無量淨天、遍淨天、無雲天、福生天、廣果天、無想天、無煩天、無熱天、善現天、善見天、色究竟天。此等諸天、名為色有。「無色有者,有四種天。謂:空無邊處天、識無邊處天、無所有處天、非想非非想處天。此等諸天,名無色有。」由此可知佛法中的有情世間,可歸類為二類:有物質色身的「欲界」有情與「色界」有情[24],以及無形無色身,純為精神狀態的「無色界」有情[25]。
佛告羅陀:「於色染著纏綿,名曰眾生;於受、想、行、識染著纏綿,名曰眾生。」《大薩遮尼乾子所說經》:「所言生者,謂諸眾生;…言眾生者,謂五取陰聚,名為眾生。以何等法名五取陰?謂:色取陰聚、受取陰聚、想取陰聚、行取陰聚、識取陰聚。」[26]
有生必死—死亡是生命的終結或起點?
萬物有起必落、有生必死,似乎是眾所皆知的一種原理、一種宿命。表面上,生死是相對或相反的;因此,很多人在其中貪生怕死、喜生惡死,乃至求肉體的長(永)生、或求精神的不朽,而事實上,醫學、玄學、神學的努力與妄想,只能有限的延長其生命,最後仍是壽盡命終、形銷神散,不奈他何。在佛教看,縱然修了各種神通,也敵不了業力,例如《增壹阿含》所舉「四梵志,得五通」仍逃不過死亡[27]。佛陀以此教誡弟子,以神通而「逃死」是錯誤的,應以智慧去思維「生死」的根本原因(四法印),才能有效的「免死」。人類為了避死而使盡了解數,雖明知無效,卻心存僥倖,表現一種悲劇抗爭的(我執)意志;這些人為的想法與做法,是世間智的極致,卻不合乎法界的實際,故徒然無功。不如轉過身來,面對自/他的死亡,而如實的觀察、了解,該如何應變。例如:
眾生對死亡的反應,可以四種馬兒的根性為喻[28]:第一種人才聽說世間無常、生命危脆的道理,便悚然奮起,積極準備。第二種人看到世人的老衰病苦、死亡侵逼,也能自我警惕,有所作為。第三種人目睹親友的死亡、骨肉的離別,才懂得憂怖而作福。第四種人須到自己衰病侵身,如風前燭,才悔不當初而向善。
死亡既不可避免,就該提早有所了解~何時可能死?希望怎麼死?死亡的過程?死後的去處?是任其擺佈?或有作為?古人說「生死」事大,各宗教以此為終極關懷的重點,想必是人生中最值得探討、解決的問題吧?
人(有情、眾生)之所以死亡,是因為活著;活著,才有「意識」的自覺與觀察,而分別說這樣是「生」、相反是「死」;又因為習慣於活著,當「肉體(色身)」衰敗以致於「意識」消失,彷彿陷入一片黑暗、無知,不能自主,令人感到陌生而恐慌,因此,死後不久(七七),就隨順我執(意根)與業力,又投胎出生,就這樣,一世又一世,無量劫不斷的轉世為不同的生命型態(六道[29]),活著、活著、又活著……,而每一世的「色身與意識」是新生的,彼此不相知;不記得這個人(自我)的前生。也就是說,一切有情總是漫長無盡的活著,死亡只是此生與來世之間極短的過程,是以中陰身[30]的形式,因此,六道眾生如何(藉由色身與意識[31])正確的看待生命與死亡,及善巧的經歷死亡,重獲新生,是佛教生死學的重點~若弄不懂「未曾生我誰是我?生我之後我是誰?」恐將一世又一世的「來時糊塗去時迷,空在人間(六道)走這回」[32],豈不浪費了生之意義與死之作用?
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論語‧先進)這句話在佛法中可有更圓滿的詮釋,人們都是從生(存在、知覺、活動)的立場來談死亡,然而,死只是色身(肉體)及伴隨六識之功能的喪失,色身敗壞而意識也停止,身心從世間消失;然而,有情具足八個識,色身與前六識雖然「死」了,第七、第八識再次取得有色或無色的生命形式,可說是「永生」的,有如十二因緣之輪轉,周而復始,永無止境。
因此,從佛法、淨土宗所詮釋之「瓜熟蒂落,印壞文成」之喻意,既可從理上確知生命的永恆存在(隨業力而變形或依願力而受生),更可從事上選擇修行的各種法門(止觀、參禪、念佛),然而,如
幽溪無盡法師淨土法語云:
夫修行法門,如來對證之良藥也,藥隨病廣,數逾恒沙。求其至捷逕最簡要者,莫 如念佛求生淨土,可謂疾成覺道之秘訣也。……像末之世,根器謭劣,有雖修而不悟、悟而不精,內照似脫,對境仍迷;縱使不迷,猶然坏器。菩薩有隔陰之昏,初果有入胎之昧,方之博地,安免隨流。此自力之無功,出塵之不效,一錯百錯,實可寒心。是以諸佛菩薩,曲垂方便,有仗他之法門焉。此之法門經論亦夥,求其苦口叮嚀,極言稱歎,列祖弘通,人心崇奉,惟極樂世界念佛一門為究竟。
念佛乘佛力,往生安樂國,對末法之世,根器陋劣的我們,是極其簡易而至為穩當的法門,也可說是生活忙碌,無暇修行的我們唯一的選擇,是阿彌陀佛從因地發大願,長劫修功德,無條件的迴向,無差別的攝受,讓十方眾生同歸安樂國,「皆悉究竟無上菩提,到涅槃處」;其壽命與阿彌陀佛同為「無量無邊阿僧祇劫」。因此,今生若能「信受彌陀救度,願生彌陀淨土」而專稱佛名,則「平生業成,現生不退」,瓜熟蒂落之後,即得永生;印壞文成之際,已在淨土。《了然法師法彙》云:
瓜熟蒂落,正念分明,不染一塵歸淨土;印壞文成,西方接引,高登九品見彌陀。
[1]
高師之瓜蒂印說:
南瓜蒂本為棄物,一旦入我手,略施雕琢,即可成印。尤可喜者,瓜蒂印可媲美石印而竟能得之金石味。金石味之外,愈加有木味,有泥味,有竹根味,總之有瓜蒂味。
[3]明.楊繼盛〈書付尾箕兩兒〉:「心為一身之主,如樹之根,如果之蒂,最不可先壞了心。」
[5] 道綽大師《安樂集》上:「如蠟印印泥,印壞文成,此命斷時,即是生安樂國時。」
[8]《
資持記‧釋鈔序》:「
十不善業,三惡道因;十善五戒,三善道因,此世間因果。三十七道品,六度萬行,是三乘因,即出世因果。」世間因果:苦諦果,
集諦因;出世間因果:滅諦果,道諦因。
[9] 幽溪傳燈《
彌陀圓中鈔》云:「
七日持名,即是觀,一心不亂,即是止。方持名而一心,方一心而持名,是則止觀雙照,亦復雙遮,善巧安心,方得成就。」
[13]《大方廣佛華嚴經》卷25:「菩薩摩訶薩亦復如是,以波羅蜜船於生死流中,不厭生死、不取涅槃、不住中流而度眾生,達於彼岸,無有休息。」
[14]經文:「
乃往過去於無量劫,時有一人,遊於曠野為惡象所逐,怖走無依,見一空井,傍有樹根,即尋根下,潛身井中,有黑白二鼠,互齧樹根,於井四邊有四毒蛇,欲螫其人,下有毒龍,心畏龍蛇,恐樹根斷,樹根蜂蜜,五滴墮口,樹搖蜂散,下螫斯人,野火復來,燒然此樹。……當知生老病死,甚可怖畏,常應思念,勿被五欲之所吞迫。」白話可參考<
佛經中一段絕妙的故事>
[15]參考 A.海波《佛說死亡》、B.呂應鐘《現代生死學》,及C.陳兵《生與死的超越》、D.朱文光《西藏佛教生死學》、E.釋心田《佛教生死書》幾本書的議題與觀念,重新審查、補正其中不合佛法的論述,提供一些面對死亡的正確知見與如法態度。
[17] 《
大乘同性經》
:「眾緣和合名曰眾生。所謂地、水、火、風、空、識、名色、六入因緣生。……此眾生者。無明為本,依愛而住,以業為因。」太虛大師,
生命之起源:「
從生命的狹義上講,有情眾生─一切動物─才有生命。有覺知情識才是充足的生命。花草樹木不能算是充足的生命。」陳一標,<
瑜伽行派的生命觀>:「
廣義的生命指眾生的根身,狹義的生命則是維持眾生根身不壞的情識。把眾生稱作『有情』,表示是『具有情識的生命體』,……根身的損益對心識雖有影響,但心識仍具有其主導性。心識的染淨,決定了行為的善惡;行為的善惡,決定了感受的苦樂,甚至於決定三界受生的高下。」
[18]欲界以人為例,乃五蘊、十八界具足,由貪著而輪迴欲界。色界,少了鼻、舌二勝義根,只有十二界法。無色界,無身,少了前五根五塵五識,只剩意根、意識定境法塵三界。
[19]《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98:「問此中於世間能造化能出生是彼父等。有何差別。答於世間者。謂於有情世間及器世間。」《菩薩善戒經》卷3〈8 菩提品〉:「知二世間故名世間解。一者國土世間。二者眾生世間。」《十住毘婆沙論》卷3〈5 釋願品〉:「世間者。世間有二種。國土世間眾生世間。」
[20]《大方等大集經》卷39〈5 惡業集品〉
[21]《增壹阿含經》卷20〈28 聲聞品〉:「若法在世者,便有欲界天、色界天、無色界天在於世間。」
[22]《佛說決定義經》卷1:「有法有三:欲有、色有、無色有。「欲有者,謂:十惡趣及人、天。「十惡趣者,謂八地獄。一、等活。二、黑繩。三、眾合。四、號叫。五、大號叫。六、炎熱。七、極炎熱。八、無間。九、傍生趣。十、餓鬼趣。如是十種,名為惡趣。
「人趣者,謂四大洲:南贍部洲、東勝身洲、西牛貨洲、北俱盧洲。南贍部洲,其量縱廣七千由旬,此洲之相,北闊南狹,猶如車形。東勝身洲,其量縱廣八千由旬,彼洲之相,猶如半月。西牛貨洲,其量縱廣九千由旬,彼洲之相,猶如圓月。北俱盧洲,其量縱廣十千由旬,彼洲之相,四方徑直,猶如池沼。如是四洲,名為人趣。」
[23]《佛說決定義經》卷1
[24]《阿毘達磨俱舍論》卷8〈3 分別世品〉:「欲所屬界說名欲界,色所屬界說名色界,略去中言故作是說。如胡椒飲,金剛環,於彼界中色非有故名為無色。所言色者,是變礙義,或示現義。彼體非色,立無色名,非彼但用色無為體,無色所屬界說名無色界。」
[25]《阿毘達磨俱舍論》卷8〈3 分別世品〉:「無色界中都無有處,以無色法,無有方所,過去未來無表、無色,不住方所,理決然故。」世間分為三界:欲界包括物質世間及四天王天以上至他化自在天等六天,此界眾生尚有男女相及淫欲。色界十八天,是得初禪至四禪的眾生及三果聖人所居,僅有形像而無男女之別,亦無淫行。無色界是四空定的眾生所住,共四天,純精神,無形像。
[26]《大薩遮尼乾子所說經》卷3〈5 王論品〉
[27] 《增壹阿含》卷23/增上品第31/第4經,『四梵志皆得五通,修行善法,普集一處,作是論議:此伺命來時不避豪強,各共隱藏,使伺命不知來處。爾時,一梵志飛在空中,欲得免死,然不免其死,即在空中而命終。第二梵志復入大海水底,欲得免死,即於彼命終。彼第三梵志欲得免死,入須彌山腹中,復於中死。彼第四梵志入地至金剛際,欲得免死,復即彼而命終。……(世尊告諸比丘):欲得免死者,當思惟四法本。云何為四?一切行無常……一切行苦……一切法無我……滅盡為涅槃,……。所以然者,便脫生、老、病、死、愁、憂、苦、惱,此是苦之元本。」
[28]《別譯雜阿含》148經:「丈夫之乘亦有四種。何等為四?其第一者,聞他聚落,若男若女,為病所惱,極為困篤,展轉欲死﹔聞是語已,於世俗法深知厭惡,……如(馬)見鞭影,稱御者意。其第二者,見於己身聚落之中,若男、若女,有得重病遂至困篤,即便命終,睹斯事已,深生厭患﹔……如觸(馬)身毛,稱御者意。其第三者,……見於己身所有親族輔弼己者遇病困篤,遂至命終,然後乃能於世間法生厭惡心﹔……如觸(馬)毛肉,稱御者意。其第四者,……若身自病極為困篤,受大苦惱,情甚不樂,然後乃生厭惡之心﹔……如(馬)見鞭觸肉骨,隨御者意。」
『維摩詰經集註』云:「馬有五種: 第一見鞭影,即時調伏。第二.得鞭乃伏。第三.以利錐刺皮乃伏。第四.穿肌乃伏。第五.徹骨乃伏。眾生利鈍亦有五品,第一.但見他無常,其心便悟。第二.見知識無常,其心乃悟。第三.見兄弟親戚無常,其心乃悟。第四.見父母無常,其心乃悟。第五.自身無常,極受苦惱,復加以苦言,然後乃悟也。」
[29] 六道(輪迴)之上,另有修證成就的「四聖」,但多半現為六道的身相,與眾生同事而利行。
[30] 一般的信仰每誤認為「靈魂」。
[31] 這是一般人「自我」認識(我見)的範圍與極限:四大聚合之色身+六根運作之意識。
[32]<順治皇帝讚僧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