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02|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終於 第二章

第二章
那年,妳原本以為可以驕傲的為自己小小聲地吶喊著『我是全班唯三考上二專的,而且是全台前三志願的二專。』卻因為父母長久以來的感情問題,這下子,打破了妳所有的夢想。
天秤座的妳,善良、感情豐富,我知道妳總能感受到他人的感受,看到流浪街頭的癩皮小狗,妳都會不忍心的掉著眼淚買狗食給牠吃,甚至帶牠回家;一場小雨打在許久未下雨的樹梢枝頭,妳也能感受到樹兒的欣喜舞動,更何況現在是每天看著生養育妳長大的父母的淚眼。
我知道,在妳成長的過程中,在妳有印象的日子裡,其實妳一直很傷心。妳傷心在小時候,弟弟因為瘦弱多病的關係(在民國六十年代,孩童生長痛很多醫生似乎都還不認識),爸爸媽媽帶著弟弟東奔西跑的治療他每天睡覺關節都會莫名的劇烈疼痛,甚至帶著弟弟坐上夜班平快火車,前往台東找尋吳神父按摩。然而妳對這一切的行程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數年後,妳曾經好奇的問了父母親:『那時我在哪?』。父親專注的看著電視,沒搭腔,好似沒聽到,母親蠻不在意的笑著回答:『對啊!妳在哪?我忘了。』
妳也傷心著,小時候想摸摸母親漂亮的卷短髮,但是她總是一副厭惡嫌棄的表情,撥開妳的手,撇開頭去。但是,她卻願意每天跟弟弟同枕共眠,甚至讓弟弟撫摸她的乳房直到國小畢業。更別說,脾氣不好的父親為了妳不愛吃青椒,用皮帶將妳鞭打到片體鱗傷,再掉著眼淚和妳道歉,為妳擦藥。
十八歲那年的暑假,在繳交學校申請表之前,妳都在擔心離開家到台中讀書,不能常常陪伴在母親身邊,讓母親一人面對不愛她、會暴怒,甚至會動手打人的父親,妳光用想像的都會擔心,更何況要離開家。最後妳選擇了離家較近的城鎮讀書。
因為母親的一句「家醜不可外揚」,妳放棄了那小小的、弱弱的驕傲,妳有的是無法說出口無奈與失落。甚至妳記得那位與妳父親政治理念完全不同的舅舅,在知道妳護理學校畢業後,選擇和他女兒讀一樣的護理專校時,口氣略帶戲謔地對他女兒說:『妳看看!她追上來跟妳一樣了。』
「家醜不可外揚」是母親對於家務事一概的態度,也因為這態度,妳更不捨她獨自一人面對這樣的狀況。
從妳有印象開始,父親每天天還沒亮,就騎著機車前往港口上班。身為基層公務員的父親,對工作盡責,對家庭也算負責。一上工就是二十四小時,做一休二,休假時就是呼朋引伴的打衛生麻將。妳知道妳的父親其實無不良嗜好,就是喜歡和朋友在一起打打麻將、喝喝小酒。
妳心裡知道,他是一個盡責的爸爸。但是,唯一缺點就是脾氣差、易怒,還不承認。對每一件事都可以反向思考的妳,常常一個不小心就將父親的地雷引爆。
挨揍,是妳的家常便飯。一直到年近五十的妳,都還差點吃了他的拳頭。
弟弟小妳一歲,跟妳一樣是秤子,但是,他比妳聰明多了。他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父親易怒,所以當他青春期開始懂事時,他冷眼看待父親一切的行為,他安安靜靜、不做聲色的等著高中聯考成績單到來的那一天,能飛多遠,就飛多遠。
父親一直對於「外遇」這件事有著和母親不同的見解,他認為母親從來沒有給予他女人該有的溫柔和體貼。所以,妳從母親口中得知父親外遇那時突然懂了,父親在妳小學五年級時的告誡,原來真的是他的告誡。
「女人若是沒有溫柔、撒嬌、裝扮與體貼,男人是會向外尋求溫柔鄉的」。妳一直深記在腦海,直至今日。
但是,我知道妳從小就能站在不同角度思考、觀察,母親的多年來的委屈,妳都看在眼裡。
妳記得在妳還小的時候,常常就在母親為妳和弟弟著裝後,也將自己也打扮好,母子三人好開心的預備著父親帶著全家一同出遊。怎料,一通來自父親友人的電話,說:『快來!三缺一啊!』父親隨即掛上電話,轉身,不加思索的對妳們說:『朋友找我,我不好意思拒絕朋友啊。』話一說完,就離開家,無視妳們母子三人滿腹不滿與失望。一而再、再而三地時常上演這戲碼。這一離開,大概就是三天後再見。不用說,我知道妳家裡掀起的腥風血雨,而妳只能帶著弟弟躲在一個安全的小空間,跟著弟弟一起摀著耳,躲在自己的世界裡,唱歌。也因為如此,妳手上有著童年時期全家出遊的照片,寥寥可數。
妳也記得父親有著眷村小霸王的義氣,只要朋友開口要借錢,父親都是來者不拒。當時妳年紀小,父親只是小小基層公務員,收入不高。母親為了貼補家用,每天天還沒亮,就要把妳和弟弟從被窩拉起,送到校門口等學校開門,自己再匆匆忙忙地趕到加工區上班,當女工。想當然,妳非常討厭父親的朋友來借錢,那些叔叔伯伯除了有借無還之外,還讓父母親時常為了錢發生激烈的爭吵,母親最常講的一句話就是『貧賤夫妻百事哀』、『每天不知為誰辛苦,為誰忙』等等,這些話也深深的烙印在妳小小的心靈上。
大概因為語言的關係,說著台灣國語的母親和曾經是北方大家閨秀的奶奶,關係非常疏遠。妳只有一次的印象,母親和年幼的妳陪奶奶在公園乘涼時,奶奶對母親說:『如果他欺負妳,要告訴我。』直到妳十五歲,奶奶過世前,妳不曾再有印象這關係疏離的婆媳有其他任何交集。
母親的五官深邃,髮色不深,是漂亮的褐色,在陽光照耀下有著像外國人一樣的淺棕色頭髮,虹膜跟頭髮一樣,也是褐色的。母親曾經帶著有點驕傲的口吻說:『我小時候的鄰居都說我像是阿都啊。』妳看過母親年輕時的照片,真的是一個美人胚子。她曾跟妳說過,妳的外婆年輕時是一個非常美麗卻強悍的女人。重男輕女的外婆,在母親國小畢業後就把她送到工廠當童工,不讓她上學。為此,母親每天上工時總是哭哭啼啼、偷偷摸摸的出門,為的就是不想讓鄰居、同學知道她在做工,沒有上學。還好,最後外公心疼,決定讓媽媽回到學校,繼續讀書。但是帥氣挺拔卻英年早逝的外公,是妳從來沒有機會見到的。
妳猜想,或許就是這樣的成長環境,造就了母親堅強、獨立、剛毅、低調的性格。妳不曾見過父母親擁抱,不曾見過他們牽手,更別說親吻,母親這麼多年來連名帶姓的喊父親,妳也是一直感到不解。妳知道父親得不到母親的溫柔,母親得不到父親給予的安全感,所以,在妳十八歲那年,妳捨棄了全台第三志願的二專,報名登記了倒數第二志願,開始了妳為自己選擇的人生。
妳一直不太記得開學的狀況,因為妳的心思都在掛念著母親。雖然只是隔壁城市,但是仍舊有四十公里遠的距離,妳也只能住在學校宿舍,每個星期五放學後再搭車回家。
妳從來不想故意在眾人面前引人注意,但是充滿正義感的妳,在新生訓練時,看到小學妹在廣場上聲嘶力竭、畢恭畢敬地跟二專新生學姊們努力的介紹學校環境時,這一群嘰嘰喳喳的二專新生同學們不尊重學妹的態度,讓妳動氣忍不住地大喊:『安靜!聽學妹說話。』因為這句話,妳成了兩百多人的新生中矚目的焦點。一直到現在,妳的好同學還有認為妳是非常有領導力與魄力的認知。
學生生活是有趣、精彩的。剛開學,妳就被推舉擔任學生幹部副大隊長,參加演辯社,也莫名其妙成了社長,帶隊參加了許多大專院校盃的辯論比賽,更別說,還在流行抽機車鑰匙、機車交由的年代,妳收到了多少邀約。但是妳的心思依舊都掛念在母親,妳擔心著父親是否會對母親冷嘲熱諷、動粗,妳也擔心著那叫父親坐,父親不敢站的女人是否會再騷擾母親。每到週末前,住宿同學們都在嘻嘻哈哈地邀約這次又要跟哪個學校的聯誼活動,妳,只想趕快回家,保護媽媽。
多年後的某日,在妳的結婚典禮前,妳的好同學兼伴娘終於忍不住地對妳說:『妳知道嗎?以前在學校每個星期一早上,我都不敢跟妳說話,因為妳的臉好臭,好可怕。』
妳還記得要搬離宿舍的那天,天氣晴朗,藍天白雲,學校位在民風淳樸的鄉下,那裡的空氣中總是帶著一股優雅宜人的芬芳。後來友人告訴妳,那是檳榔花的味道。父親那天休假,開著車來幫妳將行李帶到新的租屋處。
車子在宿舍門前的空地停了下來,副駕駛座開了門,一個長髮、大捲、抹著艷紅口紅、身穿洋裝,還香噴噴的一個陌生女子下了車。
她是誰?妳的心頭一震!
在心裡妳不斷地將母親的臉套在那個人的臉上,但是始終對不起來。父親下車,要妳叫人。妳腦袋空白的喊了一聲:『阿姨好。』
妳告訴我,從那一刻起,確定了妳對父親的怨。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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