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21|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高中國文教甄擬答|111台南一中

題目:

四、請就下列新詩「擇一」賞析。(10 分)

閱讀材料:

楊牧〈台南古榕〉 那裡我去過,中斷的劫數 在地理板塊遷移,產生 擠壓現象以前,曾經趺坐 久久體驗鉅大的孤獨 風雲在山區和草原飛 海水銜接處浮波洶湧似血 因心魔造次尋不到出路: 累積的憂鬱世紀曆法上重疊 烈日曝曬中止的意志 閃爍金光喧嘩,勢必── 身後將如山稜線游移 唯我自在空白無邊際 ──且被多次造訪,隔著 著火的柵欄呼喚,使用臨時的 名字,一些有聲符號,和手語 叫我分心墜落如生澀的菩提 --------------------------------------------------------- 洛夫〈唐詩解構〉 他靜靜地佇立在 夕陽 與黃昏之間 待月待醉待緊握怒拳待冷水澆頭 他心事重重 他揚眉,穿過一層薄霧 踟躕在 美 與死之間

中宜擬答:

《唐詩解構》是洛夫晚期面向中國古典詩進行再詮釋與再創作的努力,意在以現代詩的語言賦予古典詩新氣息,詩集中將眾多耳熟能詳的唐詩翻譯成現代詩的語言,亦有以洛夫個人的詩生命的課題鎔鑄其中而變換新風味者,本詩即是其中一例。
本詩脫胎自李商隱〈登樂遊原〉: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洛夫在解構中在「主題、視角的替換、意象的新創與現代詩的音響節奏」等方面改作此詩,茲如下述。
首先,李商隱原詩是描述自己一次登樂遊原的經歷,論者常認為李詩暗寓了其對日薄西山的晚唐王朝衰頹末日的預感,或者引之與李商隱終生掙扎於牛李黨爭而宦海沉浮與心緒抑鬱的身世作連結。然而洛夫之作當中,仍堅持不將原詩「不適」之「意」點破,只說其「心事重重」,並用「待月待醉待緊握怒拳待冷水澆頭」一行呈現出李商隱的情態,因此從主題意義來說,本詩仍不脫原作隱晦朦朧之意,但也因而是恰到好處的改編,未將原詩之意粗率道明、破壞其本來的藴藉風味。
其次,本詩即是將視角從李商隱的第一人稱轉為洛夫的旁觀第三人稱,狀寫李商隱佇立於樂遊原的在場、心事重重的狀態,最後寫其揚眉的表情、穿過薄霧的動作和人與詩同樣徘徊美與死之間的藝術高度。可以說,洛夫以現代詩人之筆嘗試觸摸李商隱於〈登樂遊原〉一詩洩漏的詩魂,而千年後不同詩歌載體與生平經歷的洛夫嘗試凝視李商隱,非是落實於唐王朝的黃昏或李商隱的年譜,而是詩心的交會,寫出李商隱原詩中洩露的藝術狀態。
又次,在李商隱原詩中,原有的意象僅限於李商隱於樂遊原所觀的風景,其用「向晚」、「夕陽」、「黃昏」等同義詞寫太陽西下,卻層層堆疊出日落的黯淡與惆悵;洛夫於解構詩中卻添加新的「薄霧」意象,這可以說是李商隱的確身在樂遊原,穿過傍晚時分因溫度降低而出現的霧氣,也可以視之為後人看待李商隱詩的所謂「朦朧美」風格說法,指李商隱在如霧般曖昧難明的詩作外表下,「踟躕於美與死之間」的文學命題。「薄霧」此一意象因此有雙重涵義,同時指出李商隱在「意不適」而徘徊之後「揚眉」走出情緒的籠罩,找到自己的文學課題,也指出要觸摸李商隱糾結於美與死的詩心是要穿過朦朧詩風的外衣。
最後,本詩雖然篇幅簡潔,但造語並不詰屈,即使是「待月待醉待緊握怒拳待冷水澆頭」這全詩中唯一的長句,也因接連使用「待」字動詞,而達到如英語詩歌的「頭韻」效果。而其他詩行將語句作細密的分行,使得節奏的紆徐釀造了品嚐的空間,是透過分行而使讀者在語素的停留中分外感到有滋味的特出處。
總而言之,洛夫的改作在不破壞原詩意蘊含蓄的基礎上,以現代的語言手法、融入了對原詩人的想像與再現,完成了一次對知名唐詩的解構再創造。雖可能因主題未翻案而未能現出當代性,卻可視為對原唐詩一次飽含同情的致敬。

參考資料:

1.胡詞涵:《洛夫《唐詩解構》的再創作研究》(台師大國文教學碩士班碩士論文,民106年) 參照本文第二章所論關於洛夫生死同構的命題,從《石室之死亡》演化而來,至此已昇華為更短小清麗的形式。第一節在原詩末二句「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縫隙裡以「他靜靜佇立在」替補原詩李商隱觀覽夕陽的狀態在場,「靜靜」乃原詩未細述的情狀。第二節從「向晚意不適」的縫隙裡,洛夫以「待月待醉待緊握怒拳待冷水澆頭」替補了原詩作者不愜意心緒的原因與狀態,根據李商隱受到牛李黨爭影響而被人排擠的遭遇,延異出更多強烈的憤怒情狀。第三節解構原詩的第二句至第四句,「他揚眉,穿過一層薄霧」是對第二句「驅車登古原」進行空間移轉與心情移轉的解構,以「揚眉」替補當時李商隱決意出門的心情在場,並延異出「薄霧」的意象,此乃原詩所無,洛夫替補霧茫茫天候景觀,除了加強呈現情境之美,也通向了李商隱生平與作品風格的解構——一方面詩人遭人排擠,潦倒終身,如身處霧中,不知去路;另一方面詩作多有所寄寓,用典繁多,意旨隱晦,有朦朧之美。末三句「踟躕在/美/與死之間」,刻意分三行,加強狀擬詩人生命歷程的進退兩難的情狀,也對原詩第三、四句進行解構,夕陽之美,無疑轉向黃昏,終究消逝,無異於死。夕陽與黃昏之間,美與死之間,形成生滅的對照,也呼應了洛夫詩作中一貫強烈的生死辯證命題。
2.何雅雯:〈解古構今:談洛夫的《唐詩解構》〉 李商隱〈登樂遊原〉原作的敘事主體,在改作中成為第三人稱的「他」,「靜靜佇立在/夕陽/與黃昏之間」,被新的敘事者觀看。原作中主體的內在情境,僅以「意不適」含蓄點出,並未明確指陳「意」之實質內容與「不適」的程度,改作則添加鋪排,「待月待醉待緊握怒拳待冷水澆頭/他心事重重」。雖然洛夫自稱,「至於是什麼心事?點到為止,不能多說了,多說了就破壞了李商隱詩意一貫的藴藉了」,然而改作已經以一連串的「待」定調,所謂「意不適」,皆出於有所等待。最後,「他揚眉,穿過一層薄霧/踟躕在/美/與死之間」,除了以「美/與死之間」詮釋「無限好」與「近黃昏」的夕陽,改作所增加的「他揚眉」,也為原作敘事者增加表情、神態。於是,由有所等待、心事重重到揚眉而踟躕,改作以旁觀者的視角,將作者李商隱視為其詩作的一部份,描寫他的行動、心境,此一行動與心境又有「他心事重重」到「他揚眉,穿過一層薄霧」的轉折。被觀看的客體如何困惑或憤怒,乃至於領悟美與死相依相存的關係,其實也就是專看著的主體給予的詮釋、對自我的想像。
3.洛夫:〈唐詩解構.激活古典〉,聯副電子報 https://paper.udn.com/udnpaper/PIC0004/266097/web/ 這首五言絕句是李商隱的生活小品,語言淺白,言說方式也不如他其它作品的深情溫婉,唯第三、四句具有一種透徹深沉的人生感悟,遂成了千古吟唱的好詩。在強烈的暗示下,我已看出了這首詩之所以被後世廣為傳誦,主要是詩中暗含「美」與「死亡」的潛意旨,兩者之間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張力。再說,這首詩也隱藏有難以言宣的哀愁,作者僅以「向晚意不適」五字概括,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意」何在?我在解構新作中只狗尾續貂了兩行:「待月待醉待緊握怒拳待冷水澆頭/他心事重重」。至於是什麼心事?點到為止,不能多說了,多說就破壞了李商隱詩意一貫的蘊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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