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外記事｜當英文的愛比中文更易說出口

我在語言切換時，思維系統會跟著切換之餘，社交模式也會出現一定程度的參差。最明顯的範例是在對他人說「愛」與「思念」這件事上：我明明已經是情緒表達豐滿（expressive）且不吝於表態的人了，但對我來說，用法文講愛比英文容易；而用英文講愛，更比中文容易。

說句「I love you.」到底有什麼難的？並沒有，但是一句中文的「我愛你」在我的中文語彙跟使用門檻卻非常極端。我也知道愛有很多類型，大愛小愛皆有之，傳統上的情感關係之外，偶像都可以日日對粉絲說愛（而這個愛也是真的），然而我那句主詞、動詞、受詞明確的「我愛你」、「我想念你」像是被我供奉在中文語境裡的高閣上，太難動用。我人生中這樣用中文對人說話，搞不好數得出來。絕大多數都要介其他形式代用，比如貼個愛心顏文字、愛心貼圖、迷因圖，各類圖碼。圖碼好似是一層間接的表態——說愛的是那張圖，不是我，因此意思還是到了，而我也沒這麼尷尬。

愛在心底口難開，我已經如此現代又年輕，也有這徵狀，簡直是一種病。

我如何發現這種病，或甚至意識到這病有多嚴重？也還是玩遊戲發現的。遊戲裡人都靠虛擬角色說話，都有一層濾網罩著了，哪有什麼羞恥可言？結果我也還是受到極大的心理制約，有些話就是說不出口。而這種心理制約也不是只有我有，其他台灣玩家，年輕點年長點都是，當了長期隊友，要跟團隊說愛，也還是得迂迴的說，那是因為我們是團隊，因為 520（看吧，又是代碼），因為喜歡玩在一起。放個愛心。

迂迴繞道，那是愛啊，但就沒人明明白白地說出來這是這一回事。

結果我跟香港玩家們說話時，就時常獲得極大的震撼。我與活潑可愛的女玩家結識一段時間，因故不能上線，而後再出現時，女玩家用了驚嘆號，說了：「我好掛住你！」我才想著這妹妹真是直率可愛，問了句：「怎麼這麼激動呢？」女玩家像是思考時間都省了一般，直接回了：「因為我愛你啊！」

我真是一瞬間都懵了。無端收了一個告白。

而也不止這位女玩家，男玩家也有的。有時候我才跟熟悉的男玩家閒聊，真好，有時候玩遊戲一呼百應，想做什麼事情都有人願意主動幫忙。年輕的男玩家也就回：「那是因為大家愛你，就像我也愛你。」再加上一個笑臉。這開朗的神色跟語調太純，直球對決。姑且不論有沒有撩撥的意味在其中，看了真是不笑出來都不行。

之前有人說台灣人在華文使用者裡說話相對文雅（這我信，也驗證過），且迂迴（這我不確定）。比較之後還真是如此。韓國人與法國人也時常對我說愛，我也可以用法文跟英文毫無負擔的回覆他們。但我可以理解，這韓文與法文語境裡，「說愛」就是輕盈又可愛的。切換成中文，愛的顏色太濃厚了，像是心中的一種病、一堵牆、一個坎。我有兩千萬種複雜的表態可以敘寫我的愛，高高低低深深淺淺。但千思萬緒，濃縮不進去一句可以說出口的「我、愛、你」。

因為這些香港玩家們太直率了，而我作為愛的接收者感受也太好了。我受到了感招，決心想要對付這個病。也因此，我近日開始，已把說愛當練習，要用中文對不同的人說我愛你。

我有個朋友跟我說，她與男朋友交往早期有個遊戲，叫做「每天一句甜言蜜語。（One cheesy line per day）」，可以說是為他們相處奠定了挺好的基礎；而我另一位在中文使用上已經很願意說愛的朋友，也及早成為了我學習跟練習的對象。大事都要從小事開始做起，習慣就終成自然。而各位台灣朋友們，你是不是也有這種病？而如果有的話，是不是要跟我一起，開始這個我愛你的練習？

我先開始：作為網路上的寫作者，我最感激你們都能看到這裡。你們要知道，就算我很遠，又有時差，但是那有什麼關係？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