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09|閱讀時間 ‧ 約 3 分鐘

趙謙雅

    現在想起來,都是些前半生的事,也多數是不願觸及的回憶。
    我今年五十五,學鋼琴大約有四年,剛彈到簡單的蕭邦曲目。我手指一直十分僵硬,以前對我來說,職業學校的鋼琴課簡直是噩夢一場。
    全班四五十人的幼兒保育科,全部在畢業時必須學會最基礎的鋼琴技能,不管我多努力用功,考試時總是大腦一片空白,甚至連手該放在哪裡都會忘記,老師盛怒下對我印象很差,總認為我是個頑劣分子。
    畢業前,所有同學的琴技從無到有,大約是簡易兒歌的程度,等於是短曲加上基本和弦......不論如何,我上場永遠像是失去記憶。
    當時班上有個同學叫做趙謙雅,在我們一群十六七歲的女孩子中,她非常奇怪:她戴一副高度近視眼鏡,臉極小,髮型呆板又醜陋,髮長只到耳下。我也沒多好看,但我總覺得我比起她算是好的,一直到老師誇獎她的琴藝,同學羨慕她的琴技。
    我跟著一群同學,在某一天上課前聽到了謙雅的彈奏,她彈的曲目是沙巴女王。
    從那一刻開始,我似乎愛上了謙雅,但我因為害怕承認而感到羞恥,很多時候,在我認為不會被發現的時候,我都假裝是不小心在旁邊聽謙雅的彈奏,而不是我刻意等待她的手指放在電鋼琴上。
    謙雅輕輕地對我說:「妳喜歡這譜對嗎?」我只能回答:「對。」
    她隔天就把譜給我一份,她是那樣溫柔,而我的心快跳出胸膛,她讓我意識到我對男生跟對她的感覺完全不同。
    我為了假裝是喜歡那譜,只好瘋狂練習,我家沒琴,我便畫了一張88鍵的紙鋼琴,日夜對著紙彈,一改往日遲到惡習,在早上例行打掃前時間去鋼琴室練琴,我作夢也夢著謙雅柔軟的語調與不停重複彈奏此曲給我聆聽。
    我連老師要考的兒歌也不再練習,整天彈著沙巴女王,直到我能彈出整首曲子。
    然後又恢復了上學沉悶的日子,我從來不敢在謙雅面前彈奏,但那時候起我考試再也不會空白一片,就幻想謙雅坐在我左手邊,對我微笑並深吸一口氣,我隨著她的呼吸提示開始了彈奏。
    畢業之後我沒有進入職場,只想著結婚可以讓我成為正常人,可以掩飾我內心的焦慮。
    成為一名家庭主婦之後,我仍然把那88鍵的紙留著,只是再也不碰,就像鎖進一個機關重重的禁區。
    我壓抑的人生終於在同學會與謙雅見面爆發。
    為了離開婚姻我做了很多惹怒丈夫的事,就是不敢坦白我無法成為一個正常人──但我已經無法繼續假裝。
    謙雅投入職場之後經人介紹也早已結婚,同學會上她帶著她的丈夫同行,聲音還是那麼好聽。
    每次我都旁敲側擊地知道謙雅的近況,直到我得知她的死訊,她在一場意外車禍中被當場輾斃,我痛哭失聲。
    離婚後我獨自扶養孩子,如今我的孩子也已經生了寶寶。
    而我終於又走進了鋼琴教室,開始學習鋼琴。
    那感覺依然存在,清晰地印在我的左邊,在我落指的前夕。

    圖:攝於北流,以軟體後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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