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2-28|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車站—第一天(八)

自從那天之後,他們就很少再討論關於生小孩的事情,張謙睿也主動躲開任何關於小孩子的話題。那個他們曾經想過用兩年時間去迎接一個女兒的計劃,現在先暫時擱置。對於夫妻來說,子女應當是最珍貴的禮物,也應當是留在最適當的時間出現;所謂最適當的時間,不僅是取決於經濟因素,最重要的是心理上,兩個人有沒有足夠的強大,去承擔成為父母的責任。加上他們來自家庭的壓力不大,雙親都不太在意他們生兒育女的想法,所以現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先把這個事情放在一邊,等他們再成長一點、成熟一點,再順其自然。
於是他們接下來的婚姻生活,主題跟內容完全只是他們兩個成年人的事。他們每天都忙著工作,工作之外就有一套很規律的生活模式,譬如說,他們每天都會一起吃早餐,然後他就會開車送她去花店。在他回家的途中,經過便利店,就下車看看有沒有新的雜誌,順道補充一些晚上可能需要的零食。回家之後他就會看一下世界各地的新聞,翻閱一下報紙,上廁所,把剛才早餐用完的碗碟洗乾淨,然後就換上一套運動服裝,拖著他們的黃金獵犬「肉丸」,走到家附近的公園跑幾圈。回到家,洗個澡,他就打開電腦,坐一陣子,等思緒平靜一下、呼吸減慢一點,靈感來了,就開始寫作,一寫就寫到下午五、六點。
何語純回到家的時候,一般都差不多晚上七點半,他們有時會叫外賣,有時就簡單的煮一些意大利粉之類的晚餐,加上一點蝦或豬肉,一碟青菜,兩三杯紅酒或白酒或清酒,那又完成了一頓家常便飯。然後就各自梳洗一下,看看書,看看電視,在睡覺之前的一個小時,他們通常都會聊一下當天的工作,分享一下當天遇到的人、或發生過的趣事。如果下一天是假日的話,她就可能會幫他做一個簡單的臉部護理,因為她經常埋怨說他的皮膚很乾,而他自己又不會保養。假日的晚上他們儘可能就一起看一部電影,或者玩一下電動,一般都比平常睡得晚一點。放假的那幾天,就必須先去一趟超市,把家裡要用的要吃的要喝的都添置一點,然後就找一家好的餐廳吃飯,或者是和他們的朋友相聚,又或者是回去他們各自父母的家裡。
這樣有規律的生活,一直維持了一段長時間,基本上他們每天不用通電話,不用發訊息,都會知道對方身在何方,在做何事。除了偶爾有一兩天有特殊或突發的事情之外,他們每一天的行程跟前一天的分別不會很大,每一周的跟上一周的分別也不大。
慢慢的他們就習慣了這種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生活方式,在這段時間裡他們的爭執很少,也相處得很平靜、安穩,有時在街上他們都會看到別人可愛的小孩子,有些只有幾個月大,一直很香甜的睡在媽媽的懷裡,有些已經有幾歲,會跟他們打招呼,請他們吃糖。他們跟鄰居的小朋友都玩得很開心,小朋友一般也很喜歡肉丸,說牠的毛很順,也很乾淨,這是因為何語純跟張謙睿都是有潔癖的人,對於骯髒的東西的忍受程度是異常的低,也可能因為如此,肉丸牠也變得很愛乾淨,就算在外面,如果牠看到地上有一灘水或者有垃圾,牠會跟其他的狗不一樣,馬上躲開,絕不會弄髒自己的毛髮。
有天肉丸病了,一整天都沒吃過任何東西,他們準備了所有牠最喜歡的食物都沒用,最後還是要把牠送去寵物醫院。檢查後醫生說牠的牙肉紅紅腫腫,應該是牙周病,牠可能一吃東西就會痛,所以就沒胃口了。最後在醫院觀察了一個晚上,醫生幫牠打了針,開了藥,當牠情況好轉了,吃了一點他們帶去的餅乾後,他們就把牠帶回家。那天晚上在睡床上,何語純半睡半醒的,輕輕有這樣帶過,「要照顧肉丸已經很累了,真不知道如果之後我們有了孩子生活會怎樣。」
這是在過了一段長時間之後她第一次提起孩子的事。
「希望她出生的時候,肉丸還在,相信她們肯定會喜歡對方的」,他再次顯示出他樂觀的一面。
「如果她看到肉丸離世的時候,她一定會很傷心吧」,她嘆了一口氣。
「那也算是一個很好的歷練吧,我都希望她可以成為一個堅強的人,特別是女孩子,她越強壯就成長得越快。」
類似這樣的對話,在他們之間很偶然才會發生,而他們從來沒有討論過到底他們確實要在甚麼時候準備生孩子,他也不知道現在的她對於這件事是否還感到有壓力。她曾經說過要延後幾年,那是多少年,他也不清楚。但是他很擔心,一旦把話說出口,就會傳達出一個是她讓他沒辦法成為父親的訊息,這樣他們在這段時間裡所建立的默契和信任,就會消失。
現在何語純給張謙睿的感覺就是,她很享受這樣的生活模式,而她認為,他也是一樣。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導致張謙睿不敢經常在何語純面前把生孩子的事掛在嘴邊,那是因為尹素文曾經懷過他的孩子。而何語純也知道這件事。
當他跟尹素文在一起的時候,他們愛得很坦白、毫無保留,大部份時間都待在一起,採訪、研究、上課、罷課,一直在對方身邊,形影不離。他有跟他母親提起過尹素文這個人,但沒有正式介紹過;而尹素文則從來沒有跟她的父母說起過他,她說她跟父親關係不好,沒有必要讓他們知道太多。
後來他才發現,她的爸爸除了她和她媽媽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家庭,尹素文也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妹。
當她發現懷了張謙睿的孩子的時候,他們已經分了手;當時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說要把孩子打掉。
張謙睿聽到她這樣說,就馬上發了瘋一樣,對她不停的破口大罵,問她怎麼可以這麼殘忍,一點人性都沒有。
她說,這個世界,根本再容不下任何小生命,如果他們要是堅持把他帶到世上,只會帶給他痛苦,讓他自小就要承受他們曾經和正在經歷的各種悲傷。她說這樣比結束他的生命更殘忍、更沒有人性。
在她進行人工流產那一天,他沒有陪她一起去。他一直跟自己說,他可以繼續去愛她,但他沒辦法原諒她一意孤行扼殺了一個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生命。
尹素文也從來沒有強迫過張謙睿,她只說過,有一天,他會自然明白的;有一天,他會知道她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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