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疫情還不算完全結束,不過自從去年底日本開放旅遊觀光之後,NANA濕婦便開啟了戰鬥模式。不僅是大家很想趕快到日本去看看累積了三年的新景點清單,就連我自己也恨不得可以再一次來個縱貫日本之旅,把想看的新建築一網打盡。感謝許多建築見學團的老師沒有遺忘小妹我,讓我可以在疫情結束後馬上跟著老師們的腳步,一起重回日本做許多趟新建築巡禮。而在這個過程中,我發現許多老師與團員都會提到:「XXX的作品,好像怎麼排都會遇到?」或是「咦?我們這一趟好像看了不只一個XXX的作品?」XD。沒錯,這位XXX建築師,正是為2020東京奧運設計主場館(新國立競技場)的隈研吾先生,我想就算是對建築沒麼興趣的朋友,也多少聽過他的名字。一開始我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但後來認真看了一下在疫情前與疫情後的工作列表,我還真造訪過不少他的作品,所以這次就來花點時間,用建築素人的角度,好好介紹這位多產的建築師-隈研吾先生吧。
網路上雖然有許多介紹隈研吾先生的文章,不過NANA濕婦還是習慣透過他本人對自己的描述來了解一個人,所以下面的內容,主要會是以隈研吾先生於2015年口述出版的書《隈研吾|奔跑的負建築家》為參考基底,輔以我曾經走訪過的經驗來做主觀的分享。對於隈研吾先生有興趣的朋友,也可以去找這本書來看喔~
在典型菁英教育下成長的隈研吾
首先,隈研吾的家世背景,其實就跟許多日本人一樣,有一個很典型的、不苟言笑的那種「嚴父」,每當他想要表達甚麼意見,或是說服父親的時候,還得蒐集許多資料做成報告書,才能跟父親「溝通」。還好,他的父親對設計很有興趣,也很喜歡土木裝修,所以他們家的共同興趣就是「改造家裡」。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隈研吾,似乎從小就習慣接觸各種建築素材,也習慣找各種資料來輔助說明,將自己的想法傳達給父親與家人,連他自己也笑稱,這過程不就跟現在參與各種建築設計案一樣嗎?而當初家人一同改造的木造老家,也成為了他後來設計許多建築時的原點。
而他的成長歷程,也沒有像安藤忠雄那般具有故事性與勵志性(有人稱安藤忠雄為建築界裡的野武士,但我比較喜歡把他比喻為戰國亂世中的豐臣秀吉,真的是非常鼓舞人心的存在),學歷也是從榮光學園(東大錄取率很高的高中)到東大、東大研究所...,在正統菁英教育下畢業的他,短暫在業界工作後,則到了美國留學進修,並於回國後創立自己的建築設計事務所(1986)。如此一路順遂地走來,沒有遇到任何太大困境的隈研吾,卻在「M2(位於東京世田谷區的馬自達汽車展示門市)」這個作品中栽了一大跤,在被建築界評論的體無完膚之際,他的右手又被玻璃劃傷,即使復健後靈活度也不如從前,對他來說可說是雪上加霜。自此之後的十年,可說是他在建築生涯中最低谷的十年。
但人生的精采與巔峰,往往也起始於谷底,隈研吾若是沒有這失落的十年,而平平順順地走到今天,或許我們就不會有機會認識他了。
唯有經歷過人生低谷才淬鍊得出的人格特質
我先對於我曾經的愚昧自首,因為曾經有一段時間,實在是太頻繁看到隈研吾的作品,竟然對他的作品有種「膩」了的感覺。但這次為了整理資料,而重新拿起這本出版將近十年的書,再次咀嚼了其中的內容之後,我發現我的心境竟然與當年看書時的感受不太相同了。一方面是因為這些年我實際去到了書中提到的建築作品現場,用身體、在當地感受了整個建築環境的氛圍;另一方面,則是我也因為疫情而經歷了三年的人生低谷,好像更懂得隈研吾先生在書中提到的許多想法(當年讀的時候只覺得好抽象啊)。因此,若先撇除建築師的身分,我其實還蠻喜歡隈研吾先生的人格特質的呢。
我覺得每一個建築師的作品,都深受他的人生哲學所影響,就像之前我們聊過的杉本博司,他希望打造一座可以留給後世、具有啟發性的遺跡,所以他用了好多的石材;而建築頑童藤森照信,則是因為他建築史學家的背景,打造出許多繩文風的奇特造型建築;人道主義的建築師坂茂,則不求留下名聲與作品,只求他所創作的建築作品,能為人類提供一席安身之處,以紙管打造出可以適用於各個災區的建築,待紙管壽命到了尾聲時,只需將其重新溶為紙漿,便能無限再生與利用...。所以,我想在介紹隈研吾的幾個經典的建築作品之前,先擷取一些書中我蠻有感覺的內容,有些是他對人的觀察、有些是對建築(但我覺得可以擴及到其他領域)的思考哲學,在了解他的這些想法之後,再來看他的建築作品,或許更能理解他為什麼會這麼做。
1.生物的宿命 「生物是一種無論想用多麼長遠的眼光來看事情,結果只會思考自己存在的短暫時間,就是一個這麼脆弱的存在。然後以如此短暫的時間做為基準,批評所有事,包括自己,這就是生物的宿命」...P.64。
這一段話不知道是翻譯的問題,還是我看書不專心的問題...,總之我來回反覆念了好幾次都還看不懂,但後來看來書中其他的部分,我才好像多了一些理解。這就好像現在很多企業打著聯合國永續發展目標(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 SDGs)的旗幟,但實際在做的事情卻八竿子打不著關係一樣,因為唯有現在的這個當下能夠活下去,才有餘力去談甚麼永續,對吧。我想,這應該也是隈研吾每每在面對外界對於他的作品批評時,自我強化信念時會不斷告訴自己的一段話吧。(真心覺得建築師的抗壓力都好強)
2.讓人想起死亡的建築 「關東大地震之前,日本的木造街景是與『死亡』共存的,為什麼呢?因為木造建築教導我們生物一定會死亡這件事。看著逐漸腐朽的木頭,緩慢地感受到自己也會像這樣逐步邁向死亡。...(中略)...我從以前就很喜歡老舊的氣氛與感覺,所以設計『廣重美術館』時,就是以變色為前提,設計了木造屋頂。...(中略)...如同我再三強調的,我追求的是盡量不同於美式潔淨感的建築,像我喜歡用木材作為建材便是一例。我追求的不是完成後的新穎狀態,而是想像隨著時光流逝會逐漸變色,瀕臨腐朽毀壞前的模樣而設計的。」...P.157、P.158。
上面這一段文中提到的「廣重美術館」,指的是位於栃木県那須的「那珂川町馬頭広重美術館」。這一座完工於2000年的木造屋頂建築,NANA濕婦分別在多年前與疫情後造訪過,還記得疫情後前往時,跟一樣是再訪的同行旅伴們討論著:「為什麼美術館不花錢抽換屋頂的木頭呢?」、「褪色褪得好嚴重啊~」、「跟之前差好多啊~」、「大概是經費不夠吧?」...。現在回想起來,這些對話內容中似乎隱約透露著我們對於「老舊」、「崩壞」、「頹傾」的恐懼,因為這些都象徵的邁向「死亡」,雖然我們都知道建築一定會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漸老化,但就像許多人到了一定年紀之後,就會不自覺地想藉由各種外力(打波尿酸、拉皮、小整容、喝膠原蛋白...等)來維持青春的模樣,我們也想讓「建築」永保青春。殊不知,這些對話與作為的背後,其實都隱藏著我們對於死亡的恐懼。此外,隈研吾提到的「美式潔淨感的建築」,也讓我想到谷崎潤一郎在《陰翳禮讚》裡,曾經提過他對於歐美那種「白帥帥」的陶瓷器非常不以為然(笑)。所以看到這一段的時候,不禁覺得隈研吾真的還是很「東方」的建築師啊,畢竟「文化」這種事情,真的就跟基因一樣可怕,是無論你這一輩子想方設法地切割,也始終甩不掉的東西。
3.學會放棄、人生更有趣:混凝土的時間 VS 木造的時間 「雖然我還沒找到適切的答案,但一直在思索『混凝土的時間』與『木造的時間』。混凝土的時間是當混凝土凝固時,便終了。...(中略)...。相較於此,木造時間是從建築物完成後才開始。完成後,必須持續保養,否則很容易腐朽,化為塵土。雖然真的頗麻煩,只要維修不偷懶,壽命比混凝土來得長。混凝土建築讓人有不老不死的錯覺,其實混凝土的壽命不如木材,若連『保養』這要素也一併考慮,就時間性來說,這兩種素材的差異極大。...(中略)...就某種意義來說,日本人似乎永遠活在世紀末,從平安時代就已經孕育出『放棄』的美學,像是鎌倉初期的《方丈記》、《平家物語》,骨子裡流的都是『放棄』的美學。學會放棄,才能像鴨長明一樣住在四疊半的『方丈』空間,也能生活得很幸福。...(中略)...自從我學會放棄之後,無論人生還是建築都變得更有趣。」... P.94、P.95。
隈研吾所生長的年代,學校裡教的應該都是以「混凝土」掛帥的內容,而我記得我在念大學的時候(對,不要懷疑,我以前是念土木的),也都還是環繞著混凝土建設為主,從結構力學到材料力學,我只記得實驗課有讓我們練習調配混凝土的比例,卻從來沒有老師要求我們如何使用木材。在這個使用鋼筋混凝土是理所當然的年代裡,沒有人會去注意到木造建築這件事,好像也很理所當然,因為,那真的太麻煩了。我覺得這一段內容其實跟第一點「生物的宿命」相互呼應,我們常常嘴巴說著要永續,但卻無法跳脫眼前的便利,不是嗎?
另外,隈研吾也提到了《方丈記》,自從我認識鴨長明之後(別忘了,他是我跨越時空的臉友XD)、也在經歷了疫情之後,現在好像比較懂得隈研吾口中所說的「放棄的美學」,只是他嘗試用建築來詮釋,而我則是還在修鍊中。
以上,只是NANA濕婦擷取幾段我比較有感覺的部分來分享,希望可以藉由這幾段內容,讓第一次聽到隈研吾的朋友,可以稍微透過他在書中的自述來認識他。下一回開始,NANA濕婦會嘗試著在隈研吾不同人生階段中,分別找幾個代表作品來分享,也提供給喜歡隈研吾的朋友,做為將來邊走邊聽的參考資料嘍。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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