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2-27|閱讀時間 ‧ 約 12 分鐘

一下子

碧明經過九個月辛苦的懷胎,生產時的折騰和痛苦,終於將孩子生出來。再來是做月子時身心不適,加上種種禁忌,日子過得很不愉快。
終於滿月了,各種不適慢慢恢復正常,禁忌也解除了,孩子也帶得得心應手。還剩幾日的產假,終於能享受帶孩子的樂趣,母愛的「光輝」漸漸顯露出來,和孩子的關係越發親蜜,有了做母親踏實的感覺。
愉悅的日子之後,迎面而來的是「孩子要讓誰帶?」的問題,碧明想到即將和娃娃分開,心中萬分的不捨,自己一直在心裏問著:「我能信任那個人嗎?那人會好好帶她嗎?」真想辭職自己帶算了。依照同事們的慣例,她已經在住家附近託人介紹,找好保母,看過她家,談過,也說好了。就在即將「出行」的前一天,卻在家中三個男人(先生、公公和大哥)的匆匆磋商之下,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帶到大哥家。」晉華這麼說。
「帶到大哥家?誰要帶?」碧明被這突如其來的指示弄得莫名其妙。
「反正大家都在,我也會在那裏,我會幫忙看。」公公說得很含糊。
「您是幫忙,總要有主要在帶的人,媽媽要帶嗎?她說過她不帶的,難道她改變主意了?」沒人回答她的問題,晉華不耐煩的說:「反正帶去就是了,你問那麼多幹什麼?」
「我怎麼可以不問清楚?」碧明情急之下打電話給婆婆:「媽,爸爸和晉華說,我們要將孩子送去你們那裏,您知道這件事嗎?」
婆婆吞吞吐吐的說:「有啦!有聽他們在講。」
「您要幫我帶嗎?我想問清楚一下。」
「都可以啦!你嫂嫂最近沒上班,她也可以帶。」
「她願意帶嗎?她同意嗎?」
「反正她閒閒沒事幹,也要帶萱萱,就兩個一起帶,也不多費工夫。」
「您看她閒,人家不見得真閒,萱萱可以帶出去玩了,這個還要抱著。其實我已經找好保母了,如果突然不給人家帶會很不好意思,怎麼變成這樣呢?為什麼不早點說?」
「我也不知道。你問那麼多幹什麼?小孩不要給別人帶,自己人帶比較好。」
「那也要有人願意帶才行。」眼看問不出什麼結果來,碧明改口說:「我跟大嫂講一下好了,她在嗎?」
婆婆遲疑了一下,才不情願的說:「在。」
過了許久,大嫂才來接電話。
「大嫂,你要幫我帶小孩嗎?」碧明開門見山,劈頭就問。
「媽媽說叫你帶來,大家一起帶。」
「爸說他也會在,我在想,如果有事的話,我該告訴誰呢?我想知道主要是誰在帶?其他人幫忙,所以問你,你願意幫我帶嗎?」
她猶豫了一下,勉強吐出:「也可以啦!」
「帶孩子很辛苦的,你要自己願意才行,不要勉強。」碧明急著要從她口中得到確定的答案,看來她受到婆婆的指示和壓力,最後終於給了一個「好」字,碧明接著說:「保母費我會照付的,這是你辛苦的報酬。」
「媽說自己人不要拿錢。」
「自己人一樣要付出心力,當然該付錢。」
在碧明的堅持之下,保母錢給她,至於要分給「幫忙」的人多少,是她的事情。
娃娃從此開始了她的通勤生涯。每天早上,碧明準備好之後,晉華開車將公公和娃娃送去大哥家,下班再一起接回來。如此平安無事過了一陣子。
碧明開始聽晉華抱怨:「我跟爸說,大哥那裏很難停車,我五點半會到,叫他先準備好,我一到,孩子接了就走,他卻老在那個時間跑去洗澡,害我的車子不知道要停哪裏等他才好?」
「你跟他說清楚了嗎?」
「說了好幾次了,請他要洗澡的話早一點去洗,不然就回來再洗,老是不聽,每天都一樣,氣死我了。」
碧明在抽油煙機的轟隆聲中,手裏一邊炒菜、洗菜、切菜,對於他一再述說的苦惱也愛莫能助。
有一天,晉華回來時,只抱著娃娃,不見阿公回來,碧明問:「爸呢?不回來嗎?」
「他又去洗澡,這一次不等他了,我接了小孩就直接開回來。」碧明心中有點不忍,但也暗自覺得好笑。
過沒多久,公公自己坐公車回來,還趕得上晚餐。
碧明跟他說:「爸爸,大哥那裏很難停車,每天接孩子的時間都固定,您不要讓晉華等嘛!早一點去洗澡就好了。」
他回答:「那時候剛好是洗澡時間。」洗澡時間誰規定是五點二十分呢?為什麼不能四點半呢?碧明再也說不下去了。
沒想到從此之後,晉華每天都準時接了公公和娃娃回來,公公再也不會在晉華快去接之前跑去洗澡了。哈!真有趣!
有天早上,晉華正要出門時,公公對他說:「你載我去xx一下。」
晉華急著說:「我上班時間都算得剛剛好,您要去別的地方要早一點說,我們要提早出發。」
「才彎一下而已,有什麼關係?」
「是沒多遠,只是多了這幾分鐘,打卡就會遲到。」
「偶而麻煩你一下,你就不願載我去?」
「我沒有不願意‧‧‧」他們邊走邊講,晉華還是載他去,至於有沒有遲到,碧明也懶得問了。
娃娃的通勤生涯持續了一年,隨著大嫂重回工作而結束,回到附近的保母家。接著生了芸芸。碧明每天下班後急著去接孩子,回家邊煮飯,邊哄她們,安排小琪在地上玩不會破的鍋碗瓢盆,將躺在嬰兒車裏的芸芸推到廚房門口,這樣可以一邊煮飯一邊看著,免得發生危險,嘴裏吚吚呀呀的和她們說著話,覺得自己很能幹,不必叫晉華早點回來幫忙。
吃過飯,碧明洗好碗筷,要離開廚房時,婆婆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大包地瓜葉,對她說:「你事情做好了?地瓜葉撕一撕,下次要煮時比較快。」
碧明只好重新坐下來,邊撕邊說:「您怎麼不買不用撕的那種呢?這種要撕的得花很多時間。」
「不會啦!一下子就好了,那種不好吃,這種比較好吃,我特別去找的,很少人在賣。」
「差一點有什麼關係呢?何況我也吃不出來。」
碧明將地瓜葉梗上的絲一根一根撕下來,再一節一節剝斷,順勢再將剩下的絲撕乾淨,不知道過了多久,還沒弄完,婆婆說的「一下子」怎麼那麼長?看到小琪在地上爬來爬去,芸芸無聊的自己吸著手指頭,原來是要去陪她們玩的,一天之中只有睡覺前這幾分鐘可以和孩子一起玩,婆婆卻說撕這幾十、幾百根的地瓜葉「一下子」就好了。
碧明停下手來,想到以前曾和蝦殼、泥腸奮戰的經驗,還有得將豆芽菜上面的頭和根摘掉,炒起來才會脆又好吃,婆婆每次都說一下子就好,這也一下,那也一下‧‧‧。剛好芸芸哭了起來,碧明放下那些菜梗菜葉,洗洗手,將手擦乾,到她小床邊看看,原來尿布濕了,小琪抱了一本故事書扯著她的大腿要她唸。
「小琪乖,媽媽先幫妹妹換尿布,等一下再唸給你聽‧‧‧。小琪姊姊,幫妹妹拿一下痱子粉,好嗎?」
換好尿布,抱起芸芸,和小琪一人坐她一條大腿上,開始唸故事書給她們聽,芸芸也吚吚嗚喔的唱和著。婆婆看她坐在客廳,到廚房轉了一圈,出來對她說:「你還沒撕完,還攤在桌子上,怎麼撕得那麼慢?小孩子讓她們自己玩就好了。」
如果是以前,碧明會和顏悅色,加上為自己不夠能幹的歉疚說:「先放著,我等一下再做。」然後在孩子睡著後再去將它做完。這一次卻衝口而出說:「我不喜歡吃這一種,所以不想撕了。」
「這麼好吃的東西怎麼說不喜歡吃呢?不喜歡吃也要撕完。」婆婆這麼咕噥著,碧明繼續唸故事書,也沒看她。
第二天碧明沒拿出來煮,婆婆在她關火叫吃飯時,又重新開火,將菜燙一燙,拌些作料,端上桌,直說好吃,她最喜歡吃地瓜葉了,也一直叫大家吃。就這麼分幾次才煮完。
碧明要睡前,婆婆交給她一張東西,說:「這稅你幫我交一下,錢在這裏。」
碧明接過來看了一下,問:「這是什麼?」
婆婆加上一句:「明天到期,要趕快去繳。」果然上面的日期是明天。
碧明說:「糟糕!我明天中午有事,怎麼辦?您怎麼不早一點給我呢?」
「早交會損失利息,當然要最後一天再交。銀行就在你樓下,去交一下有什麼關係?」
「您說得這麼輕鬆,銀行在樓下是沒錯,可也要抽空出去,還要排隊,最重要的是要花心思記得這件事情,萬一我一忙忘了,多繳的滯納金可比利息多多了。等一下,這一張我樓下的銀行不能交,要出去別家交。」
「叫你交一下錢,這麼簡單的事就這麼囉嗦,真奇怪。」
「事情簡單沒有錯,因為我明天有事,又一定要去交,造成我很大的困擾。您要我交當然沒問題,只是請您早幾天給我,我會排時間去辦。」
婆婆不高興的走開,碧明只好硬著頭皮收下來,雖然十分的不便和不高興,還是勉為其難的跑出去交了,害得原來的約會遲到。
她邊急走邊想:「我為什麼這麼倒霉呢?銀行在樓下,郵局在隔壁,不只交稅單,交罰款,寄掛號,寄包裹,領信件,通通變成我的事情,做完我家的還沒完,還有大哥家的。婆婆常會做人情,自動攬些事來做,心疼他們家離銀行較遠,不方便,又不肯辦銀行帳戶代繳,都說銀行就在我辦公室樓下,順理成章轉交給我,還會加上一句:『幫他們交一下有什麼關係?』」情緒不好時,氣得腸子都快斷了。
怎麼會這樣呢?碧明實在很煩,她中午要休息,銀行又不是她家開的,她也沒特別的待遇,還是要排隊,中午人又特別多,尤其這種「明天到期」的,更令她深惡痛絕。是她自己種下的惡果嗎?一開始幫忙交,以後就越交越多,沒完沒了。
自己生氣了一天,也想了一天,決定要跟婆婆說清楚。
她休息了很久,等心情平復之後,才對婆婆說:「媽,您自己要辦事的話,是不是要事先想好哪天有沒有空?順不順路?再決定什麼時候去辦?」
「幹嘛!」婆婆豎起了防禦心。
碧明還是鼓起勇氣,將練習了好久的句子說出來:「您自己辦事都要這麼考慮,為什麼交給我辦的事情就非明天去辦不可呢?都沒想到我可能會沒空。」
「你中午沒空不會上班時間去辦?哪會忙到那種地步?大哥家隔壁的阿美也在公家機關,上班時間都去買菜,你下樓交個費都不行,騙人沒上過班。」
「她為什麼可以去買菜我不知道,我有時候真的會忙得沒時間走開,比如在開會時,櫃台很忙時。」她拿出收據交給婆婆,說:「您這樣害我很為難。這一次我幫您交了,以後至少要三天前給我,如果最後一天才給,我沒空的話就對不起了。」
婆婆搶下收據,白她一眼說:「有什麼了不起。」轉頭就走。
「還有,我只交您的,別人的他們自己去交,我從今以後不服務了。」碧明在她後面提高了聲音說。
在婆婆重重的將房門關上的砰聲裏,她突然癱軟在沙發上,奔波了一天,為了講這幾句話,緊張了好久的神經突然鬆懈下來,再也站不起來。過了許久,小琪過來問:「媽,您怎麼了?」
「你打電話給爸爸,叫他買便當回來。」
「好。」小琪撥了電話,碧明聽她和爸爸說完話,就站起來走到房間,躺到床上,再也起不來。
許多年之後,晉華改為在家工作,改由碧明開車送三個孩子上學。雖說她上班順路,還是要繞一下,在三個不同的地方放他們下車,再繼續開到她辦公室。
早上六點不到,鬧鐘響了,她首先起來乒乒乓乓的做早餐,過十分鐘,小孩的鬧鐘響聲也此起彼落,紛紛起來各自準備。碧明早交待他們要互相呼喚,若沒人被鬧醒,或賴床的話,其他人也會跟著遲到。此時家中那位老兄依然睡得香甜。
碧明煮好早餐,放著讓孩子們自己去包,自己衝進房間梳洗、換衣服。當她手提皮包和便當準備要走時,老兄正坐在馬桶上,對正經過的她說:「等我一下,我也要出去。」
「等你?你要出去,怎麼不早點起床?」他不語。
他們四個人無言的站在車子旁邊,等那個大便很慢,不容易解出來的人出來,上車。
這樣的事情每隔幾天就會重演一次,碧明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好言相勸」,如:「你要一起出去的話,要早點說,我也可以催你快一點。」「請你和大家一起起床。」「你不趕時間,人家可要趕時間,因此而害小孩遲到的話,很寃枉,我也很緊張。」等等通通沒用,最後只好掠下一句:「下次我們出門時,如果你不跟著出來,就不要坐我的車,自己坐公車。」他依然不語。
終於有一次,他又在碧明拿著皮包經過厠所時,對她說:「等一下,我也要出去。」時,本來已經走出門去,想先發動引擎等他,但心中的不快翻攪得愈來愈大,這和以前公公在他臨出門前叫他載去哪裏的情況一模一樣,眼看一天的好心情即將泡湯,等他時的焦慮情緒歷歷可見。她決定走回去,站在厠所門口對他說:「你要我們四個人都站在路邊等你大便完,又換衣服嗎?」
他想了想,說:「你們先走好了,我搭公車。」
「好,再見。」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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