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16|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異教哲學囈語 (2)：奧丁的自我犧牲與盧恩文字

續前篇，我簡單帶過了有關「犧牲」概念的哲學問題可能包含的面向，並給出了一個一般性詮釋：「必須不受外力脅迫，出於自由意志選擇損己利人才是具有道德價值的『犧牲』行為。」「損己」尤其重要，給出去的東西可有可無則與「犧牲」無關。那麼，接下來進一步探討「奧丁的自我犧牲」。

奧丁如何犧牲自己以攫取盧恩？

《詩體埃達》(Poetic Edda) 中的〈高者箴言錄〉(Hávamál) 全詩歌內容包含六大主題：(1) 生活化的諺語或忠告。(2) 給洛德法夫尼爾 (Loddfáfnir) 的忠告。(3) 獲取盧恩 (Runes) 的知識。(4) 盜取詩歌蜜酒。(5) 關於女子與愛。(6) 咒歌詠唱。

在「獲取盧恩的知識」主題中，最知名的兩段詩歌來自第 138 節、139 節；這兩節敘述連續，可視為在說同一件事情且被認為是奧丁的自述。節錄這兩節如下：

138. Veit ek, at ek hekk vindga meiði á nætr allar níu, geiri undaðr ok gefinn Óðni, sjalfr sjalfum mér, á þeim meiði, er manngi veit hvers af rótum renn.

我知道我在狂風吹襲的樹上吊掛漫長九夜，長矛穿刺了我並獻給奧丁，將我自己獻給我自己，無人知曉那棵樹的根伸展到何方。

139. Við hleifi mik sældu né við hornigi; nýsta ek niðr, nam ek upp rúnar, æpandi nam, fell ek aftr þaðan.

沒有人供我食物，沒有人供我飲水；最終我向下看去，拾起了盧恩，我尖叫著抓住它們，而後我便落下。

盧恩或盧恩文字與奧丁息息相關，在斯諾里的另一部著作《世界之球》(Heimskringla) 中的〈英林薩迦〉(Ynglinga Saga) 第 7 節提到：

Allar þessar íþróttir kendi hann með rúnum ok ljóðum, þeim er galdrar heita; fyrir því eru Æsir kallaðir galdrasmiðir.

所有那般技藝都是祂透過盧恩文字與吟誦而賦能，這些被喚作「咒歌詠唱」(galdrar)，因此祂被埃薩神族 (Æsir) 稱為「咒歌術師」。

在台灣大家接觸盧恩文字最早可能都是透過影視、電玩或「盧恩占卜」；在古代日耳曼文化圈中，這些文字歷經多次演化，擁有多重變體並實際採用以溝通、紀錄、表達，亦可能運用於卜筮或傳統巫術；關於盧恩文字的學術領域稱為「盧恩學」(Runology)。

盧恩文字在古北歐是菁英階層的知識與技能，由於帶有古老的神祕色彩，有時也被認為是神祕智慧的象徵之一；「Rune」在語源上也與「神秘／秘密」相關。本文大家僅需理解到「拾取盧恩」意味著「達取智識」這般意象即可。

「懸吊敘事」意味著什麼？

首先，詩歌中明確提到了兩件事情發生了：第一，奧丁墜落下來。第二，在那之前，奧丁拾取了盧恩。先不論原因與意圖，主動或被動；這裡的關鍵在於「奧丁如何被懸吊？」

這個問題的關鍵是，補足詩歌未提及卻可能暗藏其中，或暗藏於其他證據的線索所在。奧丁墜落前，祂拾取了盧恩；意味著，祂處在能夠做「拾取」動作的懸吊狀態。

給定懸吊狀態有多種樣貌，大家看過空中瑜珈嗎？為避免失焦，懸吊作為「犧牲自己」的舉止，那麼得以想見至少必須是會為被懸吊者帶來痛苦的姿勢進行；我粗分成兩種：「吊掛頸部」、「吊掛雙腳」。這兩者都會導致死亡，後者更是會拖慢死前的苦楚。

那麼哪一種吊掛方式能讓人做出拾取的動作？常理來說是「吊掛雙腳」，「吊掛頸部」幾乎不可能做任何動作。

但是，作為詩歌，或許我們也能將「拾取」視為至少表達了兩種意義：第一，「拾取盧恩」是字面上意涵，動作有發生。第二，「拾取盧恩」是隱喻，並非實際動作。

細究起來，或許就連「落下」都能是隱喻，而非實際發生。然而，基於奧丁的別名之一「吊掛之主」(Hangadróttinn)，我們有理由相信吊掛與落下作為因果連結，吊掛實際發生。

可能有人會認為試圖去捕捉詩歌的全貌是白費工夫，因為它不是詩歌的主軸。但是，我認為重構自我犧牲的場景有助於我們對於詩歌的意涵更精準把握。進而，找到它與「犧牲」之間關係中可能帶有的其他寓意。

小結

犧牲乃至於自我棄絕皆絕非僅僅為了自身，人們往往忘卻牽動生之本能的線，總是繫於世間他者而存。我相信奧丁的「將我自己獻給我自己」必有其他意涵。透過犧牲自己，那或許已無緣見證的未來，即犧牲者的鄉愁所在。

毫無疑問，以北歐神話作線索的藍圖，奧丁也是在必然發生的末日 (Ragnarök) 前掙扎著，盡一切手段獲取智慧以對抗「必然」；不擇手段本身卻似乎反而誘導了諸神命運臨近。

然而，奧丁不是殉道者，祂沒有打算將自己的生命餽贈予他者；祂向自己祈禱自己的存續，並親自回應了這樣的祈願。下一篇我會繼續分析「吊掛」與「達取智識」之間關連性的線索。（據說，偉特 (A. E. Waite) 的塔羅牌「吊掛者」(The Hanged Man) 與奧丁有關聯性；這方面我不懂，不多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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