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03|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冰山,金字塔的一隅

    現在,和大家講一件事。

    假使,你感到心痛,那這個故事是假的;如果你感到一絲安慰,那故事就是如實的。

    多年來我統一對外說我是家中獨子。

    兄長兩歲的一場高燒,從此只停在兩歲。只要提及哥哥,我必須承受人前的問候以及無用的關心同情,因此青春期直到出社會,我逐漸將哥哥隱蔽,與羞恥無干,我只是不想說。

    在我遇見那麼多人之後,不以「偉大」來形容媽媽,她總是堅忍,若如梅花,如果你看過山上開滿梅花的話。

    為照顧哥哥,母親十分用心。哥哥的外表跟身體成長得好,如果乖乖坐下不要開口,外貌就像一般人,比我足足高15公分,就像一台坦克。

    媽媽80歲時,體力精神大不如前,不得已要將哥哥送到照護中心,我們終於找到一個符合期待的照護處所,不久我們接到電話通知,哥哥倒下了……我們在醫院裡,聽醫生對我們說明橫紋肌溶解的症狀。

    由於哥哥對居住環境的陌生畏懼,無法適應之下,每天都慌張地踱步,日日夜夜不斷走著,中心的人沒有綁他、餵食藥物、沒有虐待,只是覺得哥哥累了自然會休息,沒想到哥哥竟然像是要把生命耗盡一般……

    迫於無奈,我們將哥哥接回家中,當時的爸爸直腸癌加上攝護腺癌,處於安寧照護,母親一肩扛起照顧兩個人起居的責任。

    一天夜裡,哥哥又不對勁,媽媽打給我商量。結婚後我住在離家很近的地方,電話裡,我建議隔天帶哥哥就醫。媽媽告訴我:「你阿兄袂曉說話,去又擱有什麼路用?」

    每次哥哥就醫,都是急救,或者休克之後醒來,他是一個兩歲的小孩,看到針的反應非常怕,哪裡不舒服無法和醫護人員溝通,必要醫療時總是綑綁抽血,而他只會大力掙扎哭泣。全身健檢找毛病是不可能的,不管是哥哥本人、家屬或是醫護方承受的風險都太大。

    爸爸走了以後,媽媽一個人在家裡照護哥哥的生活,我仍住在離家很近的地方。

    哥哥再次倒下時,媽媽抬不動80多公斤的哥哥,我回去抱起哥哥協助送醫,到醫院之後沒待幾天就走了,享年34歲。

    徐佳瑩/言不由衷/MV畫面

    媽媽搬了一些東西來與我和太太共同居住,她不因為我是他兒子而有甚麼不客氣,相反的,十分尊重我的太太,很多時候就像是來作客,而且安於這樣。她在我和太太不在時,常走路回到十分鐘就能到的家,在裡面自在地待上很久,在晚餐時間回來。

    因為她的氣質身教下,我的人生觀也跟別人不同。

    我很明白,我的生活是冰山的一角,在那個三角形裡面,我在金字塔的頂端。

    哥哥能活到34歲是多麼不易,有些孩子在冰山的底層──戰爭和飢荒都還是可見範圍;另外還有一個巨大,難以被人所見的暗網。

    擁有財富的孩子,也是金字塔中間位置而已,過多的金錢帶來覆滅,我和太太在銀行和產險業的見聞如此。

    現在,我是真正的獨子。

    母親仍在健在,身體硬朗,脊椎在半年前動刀,本來醫生說要躺好幾個月。第二個月媽媽瘦10公斤,第三個月開始下床散步,她笑笑地說:「身體變揪鬆,袂遐爾重。」無法下床的時也常請我替她找電話簿,叫她的朋友來看她,陪她聊天。有些鄰居經過會按門鈴,看見了媽媽說:「你會當落眠床啊喔?這呢緊!」媽媽回答:「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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