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這裡,常常有人打老遠看見我家大牛、或是我、或是我們兩人一起,就會大聲喊:「耶穌來了」!碰到這種情況,我們常常手足無措、心裡五味雜陳,根本招架不住,不知道該怎麼辦!一方面心花怒放、歡天喜地,一方面毛骨悚然、雞皮掉滿地,矛盾到最高點,百口莫辯!
這種事迎面而來,躺平擺爛不是辦法、裝聾作啞不是選項,因為還是卡卡,非得找出方法解套、還不可以有副作用才適用。但是出招之前得先搞清楚狀況,解讀之前首先梳理上下文,熟悉我們所在的地方、理解這地方的人,才能避免誤判、甚至踩雷。
我們長年蹲點柬埔寨鄉下,周圍往來的人幾乎都自稱稻田莊稼人អ្នកស្រែចំការ,沒有例外,一律看天吃飯、以耕種豢養維生,平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趁著白日、幹活做工,人畜吃喝盥洗、田地灌溉,全仰賴天上降下雨水、河流溪川積蓄的地下水,除非必要、甚至難得進城。這裡所謂的〝必要〞包括買賣:比方上市場賣自家養的家禽家畜、自家種的蔬菜水果,換來現金,現買現賣、有進有出,順便買鍋碗瓢盆醬油糖味素等民生必需用品、或手機新衣等炫富的奢華用品;還有就是洽公:比方上鄉公所甚至縣政府辦身分證、結婚登記、土地所有權狀…、或者到銀行抵押辦微型貸款等等;另外就是治病:比方上衛生所甚至縣立醫院或私人診所找醫生看病、或者上藥房買成藥;除了這些,就是人情世故的婚喪喜慶,致哀助興或探病。
平心而論,這種地方相對民情純樸、也可以說民智未開,你甚至可以說這裡人沒見過世面,很好拐、很容易騙、動輒大驚小怪,雖然托科技的福,可以透過無線網路,從智慧手機的小螢幕一窺無奇不有的大千世界,吸收碎片式的零星信息。但是現實很骨感,對很多村民來說,電話卡網路卡屬於高端消費,只能偶一為之、當獎賞或是小確幸,不入列日常生活。在我們這裡,耳語傳播才是小道消息和重大信息的主要來源,也是最被接受、可信度最高的傳播途徑。
回到「耶穌來了」的熙熙攘攘,當他們衝著我們大叫「耶穌來了」,我們再怎麼內心咆嘯、翻江倒海,還是真心相信他們無意嘲諷、也不是有口無心,只是很單純的邏輯—你是第一個跟他們講耶穌的人,看到你就想到耶穌,不叫你耶穌,要叫你什麼?接下來再想想,人家不記得你的姓名,只記得耶穌大名,其實再好不過!「使天下萬國都認識祢的名」的業績達標,我們能不手舞足蹈嘛!但是對我們來說,人家叫我們耶穌,我們都不吭聲、形同默認,無異招搖撞騙、形成假冒夫子之名的共犯結構,被識破是早晚的事,壞了耶穌形象更是不共戴天的罪名!我們能不膽戰心驚嘛!
被這麼看待,怪不得任何人,都是我們自找的,因為我們選擇這裡常駐,橫衝直撞踩在人家地頭上,不像蠻牛進了瓷器店那麼無辜,主要原因、也是唯一原因就是這裡是所謂「福音未及」之地:這地還沒有被福音觸及,不僅沒有教會、沒有基督徒,這裡的人甚至沒聽過福音,不認識耶穌、沒聽過耶穌。既然如此,跟他們講耶穌,人家沒把我們毒打一頓、掃地出門,就已經對我們很客氣了,而且他們一臉問號,再理所當然不過,我們要是還動不動嚇一跳,就是矯情、沒別的了。
事實是每次開講耶穌,光從「耶穌是什麼」進化到「耶穌是誰」,長路漫漫就不提了,還非得全程使上洪荒之力!結果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還沒起跑就已經落跑,完賽的豈止鳳毛麟角。就是因為他們從沒聽過耶穌、根本不認識耶穌,才會分不清什麼耶、什麼穌、更不用說甚麼真耶穌、假耶穌了。
問題來了!如果他們從來沒聽過耶穌,那就恭喜夫人、賀喜老爺,眼前一胚好土、待您鬆土撒種澆灌,就等著開花結果。偏偏土質被搞破壞,(被誰搞壞的,儘管千夫所指,我們閒談不論人非,以下省略兩萬字),撒種之前、得先消毒,讓土壤療傷止痛、休養生息,等回復元氣、至少回到大自然賦予的原始狀態,才能重新撒種,指望陽光空氣水的孕育滋潤,才有可能生機蓬勃。
怎麼知道土質被動手腳、下了化肥?壞就壞在道聽塗說、以訛傳訛,講的時候天馬行空,順便削頭去尾、加油添醋,生出一個個匪夷所思的異形耶穌!除了同名同姓、也一樣是高棉人心目中的外國人,他們口中的耶穌和我們要介紹給他們認識的耶穌,隔著楚河漢界、遙遙相望不相識,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毫無交集、不是同類。繼續往下說之前,先來認識一下高棉人先入為主的拼貼耶穌、彩繪基督:
- 耶穌是財神爺,宣教士是招財貓,先認識宣教士、就可以認識耶穌, 招財進寶有保障
- 耶穌是有應公,來路不明、有求必應,宣教士是報馬仔,可以打通關、可以保平安
- 耶穌是魔法師、神通廣大、法力無邊,宣教士像阿拉丁、負責通報、上達天聽
終於摸清底,找到人家喳呼「耶穌來了」的前因後果,我們能怎麼辦?
當然,我們也學乖了,不再口是心非,心裡上演小劇場、卻假裝嘴角上揚,一時之間騙得了人,上帝那關怎麼都過不去!換個腦袋、思前想後,說「是」無異詐騙、我們開不了口;說「不是」他們會馬上當機、無所適從,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我們更不忍心開口!要怎麼說才能保留耶穌大名,同時劃清界線—我們不是耶穌本尊?白頭搔更短、苦心孤詣想出來的兩全其美:我們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我們不附從、也不糾正,自稱ពូកយេសូ或ពួកខាំងយេសូ,自我介紹「耶穌那一團的」或「跟耶穌是一掛的」。目前為止,他們都能正確理解。證明試用效果良好,不僅達到正視聽的目的,而且沒有副作用。
現在聽到「耶穌來了」,我們不再顧左右而言他、縮頭鬧彆扭,既然人家都跟耶穌不見外,大喇喇耶穌長、耶穌短,我們高興都來不及,開懷大笑、大方以對:「跟耶穌一掛的來了」!知道他們又更靠近耶穌一點了。確實耶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