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學開始的課餘時間,我便幾乎在花蓮荒野活動,進行馬太鞍溼地營造,參與志工訓練、推廣講師訓練。畢業後回到台中,參與了台中荒野第二十期的解說員訓練、編採志工訓練。疫情後,我便徹徹底底從荒野消失了,我最後一次對於荒野的印象是參與《荒野同行,共好二五─荒野保護協會25周年特刊》點將錄的人物專訪,接著便無然後。
荒野離的我好遠了,不只是名字,還有記憶,遠到我幾乎忘記了同期解說員的名字、曾認識過的植物名字,更重要的是:遠到我幾乎遺落了與自然間的敏感度,開始遺忘與自然間該如何互動,如何去理解、去認識我們所在生態,甚至我無法抬頭看見我頭上的彩虹、步履旁綻放的小花,我變得遲鈍,我像個木頭人行過山川河流,沒有聲音,我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卻不知不覺。
──我無法發現生態的蹤跡與奧祕,我喪失了一雙發現自然的眼睛。
人生彎彎繞繞的旅途上,我拜別了環境教育界,轉身離開,以為不會再訪這個領域,誰料在今日我又重新踏足了這個世界,有幸從事相關的工作,我向碩班的指導老師說明自身情況與工作困境,老師十分歡迎我回歸,說:「你可以先嘗試看看與新竹當地的環保團體建立聯繫」,然後去重新接回那些被沖淡、與自然的連結。
我第一個想到的是荒野保護協會,我對於新竹荒野的印象停留在:這是各個分會,不管是花蓮還是台中都是極度讚揚的分會,在眾聲讚揚之下,我也產生了好奇,究竟是怎樣的地方,可以在行過之後留下無數的掌聲與嘉名?究竟是怎樣的地方,可以創造了許多傳奇?
如今我又回到了環境教育的起點,我得去學習,我得去學習那些很厲害的人們是如何去教導、去引領、去實踐,故而報名了2023年新竹荒野舉辦的自然觀察班(以下簡稱自觀班)。我把自身的經驗歸零,像張未被渲染過的白紙,願意沾染上所有的色彩與筆墨,接受所有解說員的指引,重新學會去愛這塊養育我的土地。
位於新竹市東山街23巷內,有著引頭前溪水,流經十八尖山、目前仍肩負重要灌溉功能的汀甫圳。水圳的灌溉水流淌在兩面水泥隔牆中,帶點灰白混濁,夾雜著各式的昆蟲、落葉,以非常快的流速流著。沿著水圳旁對面的圍欄向下望,便是佔地200多坪的生態公園──東山濕地。
在東山濕地,我倚著欄杆,可以看見無數巨大的蓮花開放,池上有各式各樣的水生植物,譬如:水芙蓉、蓮花、沙草、銅錢草等等。走過木棧道,下行至濕地旁,有各式各樣的名牌表示植物的身分。
自觀班影許多厲害的解說員帶領我們去認識東山濕地這塊溼地,從水圳與在地的連結開始,然後正式進入植物的觀察課程,在場每位學員都有位引導員陪伴,而我的引導員正巧是與我同間大學畢業的學長──環頸雉(這是多麼讓人懷念的名字,只要提起這個稱呼,我便能回想起在大學時期,經過早晨的擷雲莊時,有許多賞鳥人士拿著相機大砲等待環頸雉的出沒,環頸雉幾乎構成了我大學的重要縮影。)
──運用所有的一切,你的雙眼能看見的、你的觸覺能接觸的,你所有的感受、所有的一切,去感受一棵植物的存在。這是我們遇到的第一個課題。
我選擇了開花植物,無論在什麼時候,我都會被開花植物鮮豔的顏色所吸引,比起一片青綠的綠葉,我的眼睛首先捕捉到的就是最鮮豔的色彩,我像個昆蟲般被開著白色花瓣的水生植物吸引。
因為距離夠近,所以我可以看到。在解說員環頸雉的引導下,我可以感覺到更多的東西。
「我看到的這棵植物,是棵水生植物。」
我自言自語,蹲踞在離水邊,一個快要跌進池裡的角度,用手挽過離我最近的白花,然後開始觀察,同時用白紙記錄觀察筆記:「花朵是三瓣,各個花瓣基部有紫斑,紫斑有微微黃暈,黃色雄蕊無數」,接著我用手撥過雄腿,試圖尋找雌蕊的蹤跡卻未果,我疑惑極了,同時向解說員環頸雉表達我的困惑。
──「或許是被雄蕊給遮住了呢?」環頸雉回我。
我撥動了一次又一次,反覆查找,仍然找不到,我總認為雌蕊應該是巨大的、矚目的,是比雄蕊更加奪目的特徵,畢竟它承載著生存繁衍的重要機能,它有著讓群存續的重要使命。
我利用網路詢問芳名後,才知道我觀察的這株水生植物名為:「爆米花慈菇」,這個名字我真是太同意不過了,確實是有著爆米花的型貌,也有著又白又黃的誘人色調,取名的人真是個具有豐富聯想力的天才。同時資料也說明:爆米花慈菇是雌雄同株的單性花,雌花通常位於雄花下方。
也就是說,在同一棵植物上,同時生長著雄花與雌花,而我看到的是雄花。天啊!我居然在一個雄花裡頭翻找雌蕊的蹤跡。
找到答案後的我迫不及待地,甚至是小跑步回到了慈菇的位置,依著前人給予的路線地圖:只要往下找、往雄花的底下去找,就可以找到雌花。
結果是讓人興奮的,果然在同棵植物上頭找到了雌花的蹤跡,原來雌蕊真的是在另外一朵雌性花上。雌花與雄花的長相雖然相似,但只要更仔細去看,便能發現,不像雄花有無數根的雄蕊矗立著,雌花的雌蕊像個大蛋黃般嵌在中間,兩者相似又不同。
我跟環頸雉分享找不到雌蕊的原因,像個孩子般興奮,想像所有人炫耀著自己的寶藏與發現。
我把我的目標同樣放在了「爆米花慈菇」上,它已經勾起了我的注意,我根據解說員給了我們一張小紙抄,一張觀察葉片的方法與訣竅,來努力更觀察慈菇,紙抄上寫了幾個提示:
「葉子的邊緣、形狀、葉基、葉尖是長怎麼樣的?是單葉還是複葉?葉序是對生、互生、輪生,還是叢生?葉面是光滑、粗糙?葉面是否有毛或腺體?」
我想嘗試回答這幾個問題。
「是叢生的嗎?」我問環頸雉,他沒有回答我,像是更希望我考自己的能力去尋找答案似的。
我努力回想大學時期修習過的植物分類學,那個我全部還給老師的東西,但是遺忘不代表不存在,我肯定學習過,我盡我所能的從我的腦袋中提取記憶,然後再與眼前的植物做對照。
「葉緣平滑,為單葉」,我仔細摸了一下葉面,比砂紙還粗糙,無毛,葉子有裂,葉形像是日本祭典裡常出現的狐狸面具。葉的主脈(一級脈)左右對稱,而二級脈則是平行與非平行交錯(若非有環頸雉的說明,否則我真不曉得葉脈也有一、二級之分。)
不僅如此,我拿著滴管沾水,想試試看它是否會像蓮花般,葉面在遇水之後產生一串水做的珍珠。──但是它沒有,結果是像一場大雨般盡情弄濕了葉片而已。我很高興,至少我知道它不會產生珍珠。
在課程的尾聲,我撿拾了掉落的枯黃葉片,用蠟筆與紙拓印了這片葉子,重新再認識它一次。用綠蠟筆來回畫過紙張,讓葉面隨著筆跡慢慢浮現於白紙上,從葉緣、葉脈,劃出中間的葉裂,再到葉身,最後完成一片葉子。落款「小槐花,2023年7月30日」。
我高高舉起了我的畫作,向大家炫耀著,這是我用一片葉子、一隻蠟筆、一張紙完成製作出來的狐狸面具,當然最重要的是解說員的幫助。
這是我重新歸零後,在荒野新竹完成的第一幅畫作,也是我這張白紙的第一個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