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別》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我坐在噴水池前的大理石座上。人已經走了,但我依然怔怔地思索著一直以來的事情。

我一直覺得探索關係是一件困難的事情。而其中尤其困難的部分,在於那些很渴望知道的,常常又沒辦法問出口。

雖然很多人說,溝通最重要的就是坦誠,人就應該把自己的想法明白說出來。但話是這麼說,真的這樣做的人卻很少。

在我看來有些話之所以不能直接說,也是受限於關係。人應該攤牌的只有兩個時候:一是盡可能讓赤裸的真實足以被對方接受;二是確保故事會走向好的結果。

直話直說本身就是一種破題——它會迫使雙方去檢視關係,並在這個中斷的時刻做出決定。也是從這一刻起,懵懂的兩人同行將開始彼此注視,所有行為都不再有自然的成分。換句話說,它將抹殺所有模稜兩可的空間。

因此在做不到的情況下,我會選擇keep going。但這究竟是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我其實也無法得出結論。

在這次見面以前,我們其實有一段相處不那麼愉快的時期。不過這麼說好像並不正確,畢竟我們從頭到尾沒有爭吵,只是將近三個月的時間都沒有再聯絡。在那之前,我們每次都聊得很愉快,每次講完話,我都會期待下次的見面;直到,我們不再有理所當然的藉口,我必須找理由約她出來,也因為這樣,我開始變得更理解她。

一切的問題都出在關係,然而關係本身就是一個複雜難解的東西。有時候我會希望這個世界可以像遊戲一樣,人的好感度可以被量化,提升好感的方式能夠有跡可循;或者至少告訴我,該避開哪些錯誤,以及什麼樣的善意更能夠被接受。

於是我選擇了逃避,辜負過去,在新的起點上重新出發。當然,人可以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也可以重新開始無數次,這是未來本身意味的可能性;但被割捨的一段段過去,並不會就這樣消失,它同樣在往前進,而且,在我的一無所知下,轉換成不同的面貌。

幾天前她突然聯絡我,那時我想了很多。很多東西過去了就不會在意,隔閡著人的通常是受制於主客位置的彆扭。但與其說是彆扭,倒不如說是缺乏打破彆扭的勇氣。

今天我終於又一次見到她。她和我之前認識她時顯得大不相同,臉型變了,衣著打扮也變了,我有一瞬間甚至認不得她。然而她笑笑地看著我,我於是想起從前,想起我們還能夠暢談心聲的時候,我當下突然有一股衝動,想把這段時間的所思所想通通告訴她。

不過最終,我還是選擇用彆腳的寒暄來回應。很失敗吧,我糟糕的怯懦,和糟糕的我自己。

* * *

想到這裡,我突然又聽見了噴水池邊、水花濺射的聲響。站立在巨大廣場的中央,我恍然感受到了某種失去陪伴下的空曠孤寂。所有錯過的、沒有來得及珍惜的,我努力回想著,搜索枯腸每一個角落,找尋無法被形塑的恐懼。

我於是發現,我竟然怎樣也想不起來,剛才她離開前的那一小時到底發生了什麼。她離去的身影在我眼前環繞著,但她跟我說了些什麼,我們又一起做了哪些事,我完全無法從自己的腦海中找到任何線索。就像是,那一小時的時間憑空消失了一般。

我渴望做出一些推理,但我大腦內的資料甚至不夠我建立任何推測。我只能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噴水池邊走來走去。我是怎麼走到這個噴水池前的…我們最先約在什麼地方…不然,最不濟的問題,來赴約之前我人在哪裡。

我想到我十一點從家裡出發,搭了家裡附近的205;但再往下想,我的腦子就只剩一團漿糊。愈是想知道,渴望提取的記憶就愈是沉到無底深處。

此時我忽然意識到,我應該打電話去找她問問。

我拿出手機,從Line中翻找到我們的對話紀錄;但正準備打電話過去,我又感到一陣卻步。

想了想,我放棄打電話,而是在對話框裡輸入:「剛剛我們碰面的時候,你有覺得哪裡不對勁嗎?看到訊息麻煩回覆我。」

畢竟,她現在大概也已經坐車走了。就算打電話給她,她也不可能就為了這件事跑回來,終究還是於事無補。

等了五分鐘,她沒有回我訊息。我於是又想,不如去找有沒有附近的監視器畫面,也許會知道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

我找到一旁的警衛廳,裡面的保全無論我說了什麼藉口,都不願意放我進去,只是重複地說,他沒有權限調閱監視器。

又是大概半小時,她依然沒有回我訊息。

保全跟我說,他的上司只上上午的班。如果我堅持要看監視器,就等明天早上再來一趟。

當天晚上,她依然沒有回我訊息。

隔天一早,我隨手梳洗便又搭上205號公車。來到警衛室,又是一番扯皮,我終於能夠調閱監視器紀錄了。

找到朝向噴水池的視角,時間拉到中午,行人在畫面上快速走動,但我怎麼也找不到自己。我來回滑動時間軸,心中的恐慌和焦慮難以言喻,直到我發現這份監視器畫面紀錄的其實是前天。

「你們昨天的畫面呢?」

保全也忍不住感到疑惑。但找來找去,昨天的帶子偏偏就是怎樣也找不到。

我只能無功而返。

幾天過去了,她依然沒有回我訊息。

avatar-img
6會員
27內容數
留言0
查看全部
avatar-img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黃詠翰的沙龍 的其他內容
在人生的不同時刻,我都曾思考過:如何寫出「更好」的小說? 可能每次回答我的答案都不一樣。只是我也會想,如果我在這個過程裡可以擁有更多快樂,那就太好了。
過去的科幻小說,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 一般人會認為科幻小說是一種未來視的書寫,是對未來的想像;但本質上這仍是一種現在,或者說是「現在的未來」。因為作者的創作基準奠基於現在,「什麼是現在有的,什麼現在沒有、但未來可能會出現」,科幻小說正是基於此而做的創作。
古龍和佛洛依德,兩個完全不著邊的人物(實際上也是),卻給了我相當貼近的體悟。探索角色的思考,深入人物的內心,走進小說的世界。
一個針對潛意識理論設計的新模型,以及相關的延伸討論。
一個針對精神分析理論設計的新模型,以及相關的延伸討論。
一個針對潛意識理論設計的新模型,以及其他有關的延伸討論。
在人生的不同時刻,我都曾思考過:如何寫出「更好」的小說? 可能每次回答我的答案都不一樣。只是我也會想,如果我在這個過程裡可以擁有更多快樂,那就太好了。
過去的科幻小說,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 一般人會認為科幻小說是一種未來視的書寫,是對未來的想像;但本質上這仍是一種現在,或者說是「現在的未來」。因為作者的創作基準奠基於現在,「什麼是現在有的,什麼現在沒有、但未來可能會出現」,科幻小說正是基於此而做的創作。
古龍和佛洛依德,兩個完全不著邊的人物(實際上也是),卻給了我相當貼近的體悟。探索角色的思考,深入人物的內心,走進小說的世界。
一個針對潛意識理論設計的新模型,以及相關的延伸討論。
一個針對精神分析理論設計的新模型,以及相關的延伸討論。
一個針對潛意識理論設計的新模型,以及其他有關的延伸討論。
你可能也想看
Google News 追蹤
自從她問我為什麼一直搞消失 又在愛愛時候問我喜不喜歡她 我認真思考這種行為可能也給她不安全感 她想找人總是找不到 找我聊天老是已讀不回 有時我都想她為什麼沒有走 我趕她走了啊! 還找我出來玩兩天一夜 可能因為這樣 我也慢慢比較穩定下來 慢慢能夠去信任她 遇到問題也願意跟她溝通
告別兩女之後,我便出了家門,隨便叫了輛計程車,然後簡單的跟司機安排了一些事項之後,我便陷入了沉思。 靜靜的坐在計程車裡,我的目光掃過不停後撤的街景,腦中卻是一心多用,開始設想許多種接下來可能會遭遇的場景,即使是我,此時的心思也不免有些沉重。 最壞的情況是齊邵奇被控制住,那樣的話,我的很多計畫跟反
自從我知道她的想法 也開始把兩人定位成朋友 但還是因為失落所以幾乎沒有跟她講話 除了分享生活上的照片 不是故意不講,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還沒適應把情人轉成朋友 以前她是大T,我是很小女人的婆 經常找她聊天,撒嬌,取綽號 昨天她終於問我為什麼都不跟她說話了? 每天只貼照片 心裡想要
Thumbnail
每天早上離開山邊以後 就去尋找一個人 她很久以前遇過的 但沒有深刻的名字 而且難以發音的 越過小橋與溪流 都趕不及凝視臉容的變化 她想起了在門口站着的人 幾乎設在塔樓上方的中間 背面還增加了窗子 有些特別季節吸引着樹林 林中的花瓣都缺乏了水 永遠介意着流動的氣
Thumbnail
斷崖式分手,會讓被分手者一頭霧水,試圖搞清楚原因,卻再沒有權利與身分去追根究底。 讀者私訊我,說最近跟男友分手了,對方沒有說理由,只說沒感覺了,而她覺得這個分手理由令人錯愕,很不甘心。 這時,被分手者會陷入歇斯底里的窘境,明知道應該放下過去,往前邁進,卻又深陷「未知」的泥淖,認為沒有得到
Thumbnail
若雲走進店裡,這間店她再熟悉不過。每當心情不好,或是想單獨和他在一塊時,兩人總會來到這裡,一邊喝著飲料,一邊放鬆身心,要是坐久了還可以去附近走走看風景。可她明明記得自己只和他說過喜歡來這,為什麼居傅會知道這件事? 「等很久了嗎?」在她思考時,一個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Thumbnail
分手後的第一次見面,是在那家他們經常去的咖啡廳。 他直視著她,在他們的四目相對之中說,「至少,還能一起遺憾吧。」 「是啊。」她說,「也只剩下一起遺憾了。」
Thumbnail
▓事件: 我退出新竹的諮詢師團隊後,她們有幾個人輪番來找我講話,講的都是她們正在做的事情(要開咖啡館,或正在籌備),每次或每個人說的內容都一樣,差不多,我不知道是要做什麼?   後來問一位:「妳來找我講話,妳的收穫是什麼?」她沒回答,從此就消失了。 時:快10年前   ▓事件續: 隔了
自從她問我為什麼一直搞消失 又在愛愛時候問我喜不喜歡她 我認真思考這種行為可能也給她不安全感 她想找人總是找不到 找我聊天老是已讀不回 有時我都想她為什麼沒有走 我趕她走了啊! 還找我出來玩兩天一夜 可能因為這樣 我也慢慢比較穩定下來 慢慢能夠去信任她 遇到問題也願意跟她溝通
告別兩女之後,我便出了家門,隨便叫了輛計程車,然後簡單的跟司機安排了一些事項之後,我便陷入了沉思。 靜靜的坐在計程車裡,我的目光掃過不停後撤的街景,腦中卻是一心多用,開始設想許多種接下來可能會遭遇的場景,即使是我,此時的心思也不免有些沉重。 最壞的情況是齊邵奇被控制住,那樣的話,我的很多計畫跟反
自從我知道她的想法 也開始把兩人定位成朋友 但還是因為失落所以幾乎沒有跟她講話 除了分享生活上的照片 不是故意不講,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還沒適應把情人轉成朋友 以前她是大T,我是很小女人的婆 經常找她聊天,撒嬌,取綽號 昨天她終於問我為什麼都不跟她說話了? 每天只貼照片 心裡想要
Thumbnail
每天早上離開山邊以後 就去尋找一個人 她很久以前遇過的 但沒有深刻的名字 而且難以發音的 越過小橋與溪流 都趕不及凝視臉容的變化 她想起了在門口站着的人 幾乎設在塔樓上方的中間 背面還增加了窗子 有些特別季節吸引着樹林 林中的花瓣都缺乏了水 永遠介意着流動的氣
Thumbnail
斷崖式分手,會讓被分手者一頭霧水,試圖搞清楚原因,卻再沒有權利與身分去追根究底。 讀者私訊我,說最近跟男友分手了,對方沒有說理由,只說沒感覺了,而她覺得這個分手理由令人錯愕,很不甘心。 這時,被分手者會陷入歇斯底里的窘境,明知道應該放下過去,往前邁進,卻又深陷「未知」的泥淖,認為沒有得到
Thumbnail
若雲走進店裡,這間店她再熟悉不過。每當心情不好,或是想單獨和他在一塊時,兩人總會來到這裡,一邊喝著飲料,一邊放鬆身心,要是坐久了還可以去附近走走看風景。可她明明記得自己只和他說過喜歡來這,為什麼居傅會知道這件事? 「等很久了嗎?」在她思考時,一個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Thumbnail
分手後的第一次見面,是在那家他們經常去的咖啡廳。 他直視著她,在他們的四目相對之中說,「至少,還能一起遺憾吧。」 「是啊。」她說,「也只剩下一起遺憾了。」
Thumbnail
▓事件: 我退出新竹的諮詢師團隊後,她們有幾個人輪番來找我講話,講的都是她們正在做的事情(要開咖啡館,或正在籌備),每次或每個人說的內容都一樣,差不多,我不知道是要做什麼?   後來問一位:「妳來找我講話,妳的收穫是什麼?」她沒回答,從此就消失了。 時:快10年前   ▓事件續: 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