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學生教我的事

早年教書生涯常有些事令我特別難忘，某次授課結束後，一名男學生笑嘻嘻地問我：「老師，妳剛剛教血型的配對我有認真聽喔！可是我爸爸AB型，我媽媽O型，而我也是O型耶！」
我故作生氣地問：「怎麼可能？」
「哈哈哈，也對啦，可能我記錯了。」學生說。

幾日後，在走廊遇見若有所思的他，我開玩笑地問：「男主角，你解開你的身世之謎了嗎？」
他略顯尷尬地說：「老師，我、我改天再找妳。」
我驚覺不妙，難不成短短一節課就鬧出事？只好祈禱他主動來找我，告訴我「一切沒事」。

幾個月後，他終於來見我，也娓娓道出這段時間的心路歷程。

「那天回家後，媽媽在廚房忙，我跟平常一樣在她耳邊說個不停，然後突然問她：『我是不是妳親生的？』她錯愕地看著我，我也被她的表情嚇到，想媽媽是不是生氣了？接著，她嘆了口氣，把瓦斯爐關掉後就離開。我正想她怎麼今天這麼開不起玩笑，她已抱著一本相本，示意我過去。
「她拿起一張相片，上頭是我們以前住的舊房子，媽媽身邊坐著一個少女，少女微笑地抱著一個小孩，那個小孩就是我。
「媽媽說她結婚後一直很想要小孩，但是懷孕又流產，流產到第三次時，爸爸說如果真的想要小孩就去領養，這樣也算是做善事。不久，他們就透過關係聯繫到我的生母，就是照片中的少女。我看著照片中的少女，纖瘦的身形、清秀的臉龐，就像個高中生。
「媽媽接著說我被抱來時已兩個多月，黑黑小小瘦瘦像隻猴子，看了既心疼又覺得投緣，馬上答應要收養。那張照片是我滿周歲時，生母和她家人帶一些玩具來看我時拍的，媽媽很歡迎我生母來看我，但後來就再無音訊了。
「說完，我們都默默流淚，安靜了很久。後來，媽媽說她菜還沒煮好，轉身到廚房忙了。」

我聽完驚訝不已，也有些自責教會他血型遺傳的知識，怯怯地問：「那你現在還好嗎？」

「老師，我告訴妳喔！我想通了，我覺得自己很幸運。」

「哦，怎麼說？」我稍稍鬆了一口氣。

「剛開始我陷入低潮，但想起小時候跟媽媽一起看連續劇，聽過一句話：『生的請一邊，養的恩情大過天。』豁然開朗，明白自己只是有兩個媽媽而已。」

「你會想去找生母嗎？」

「不會，我感謝她願意生下我，但是緣分盡了就不要強求，對我而言比較重要的是養我的媽媽，雖然她管我很多，有時很煩。真相大白後，我們的互動變得怪怪的，所以我告訴她，請她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孝順她和爸爸的，因為我明明不是他們親生的，他們卻將我視如己出，非常偉大。」

他頑皮一笑，反問我：「老師，妳一開始是不是緊張了一下？」

「當然，我以為你鬧家庭革命了。」

「我是誰？妳太小看我了！」

我帶給學生知識，學生倒比我更有智慧，往後我教授血型遺傳時，都會先幫學生打個預防針，以免掀起認祖歸宗的風暴。

亦刊載於2022/11/20 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