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29|閱讀時間 ‧ 約 2 分鐘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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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存敦煌文書,有數件九世紀至十世紀間的放妻書,用現代概念來比附就是離婚協議。這裡的重點是「協議」,亦即非僅遂行單方面意志(在古代多數是男方施加於女方的休妻或出妻)。《唐代婦女地位研究》認為這類放妻書的措辭「體現出當事人對離婚的目的和作為一家之主的丈夫,允許離異之妻再嫁的開明態度」,也顯示「離婚完全是出於自願,並無外界逼迫……是比較自由的」。

某件放妻書結尾有「一別兩寬,各生歡喜」等語,於雲淡風輕之外別有餘情。據說幾年前對岸有演員夫妻離婚,在微博貼文引了這兩句話,還一度在網路流行起來。只是我很懷疑,古人果真這般豁然大度?我相信個別事例自然有,但要說普遍如此,我心裡是打上一個大問號的。

很尷尬的是,「一別兩寬」云云是套路,別件放妻書也有「皆生歡喜」、「布施歡喜」這樣的話。彼也「歡喜」、此也「歡喜」,寫多了不免在修辭立其誠上打些折扣。再者,如雙方皆大歡喜,何以仳離?於是放妻書開頭又是另一種套路:「前世怨家,皈目生怨」;「二心各異,反目相嫌」;「似貓鼠相憎,如狼犬一處」;「貓鼠同窠,安能得久」。前頭寫得是闔家不寧,後頭就變成恩怨盡消,乃至男方祝願女方「更選重官雙職之夫,弄影庭前,美逞琴瑟」?

通篇放妻書最有意思的從而不是結語的願景,而是格式的思路。既得肯認婚姻難以維繫的現況、為此現況扣連前世結怨的因由,還得為男女雙方在心理上尋得了(closure),其用心不可不謂良苦。然而,要將世間種種婚姻情狀全框限進「前倨後恭」式的文意起伏,難免在強烈反差下顯得荒謬,甚至帶點喜感。這就像是美國卡通《湯姆與傑瑞》,大貓湯姆抄起棒子追打小老鼠傑瑞,追著追著竟跳起華爾滋吻別。

話又說回來,能讓男女在制度規範下形成默契,循平和的方式由執手轉而分途,終歸是好事。「一別兩寬」也許不過是口惠,卻也比糾糾纏纏,鬧到一方或者雙方嗚呼哀哉尚饗好太多了。


民國一百一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於嘉義鵲枝寫譯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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