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兒福聯盟陳社工的一封信
陳社工 您好
說您好其實很虛假，怎麼可能會好？但我想不出更理想的開頭。
莫名其妙變成全民公敵、眾矢之的，沒人受得了，更何況一個平凡無奇的社工，又不是政府官員或者社會名人。
先容許自我介紹，我算您同業前輩，目前在社區精神復健機構服務。照媒體報導(基於專業倫理不該看，但我忍不住)，我虛長您十幾歲，待過不同的組織。工作之餘，還會在網路上談談自己的專業，包括社會工作和社會福利政策、公益團體運作的基本原則，還有相關的時事評論，加上如何通過社工師考試。說不定您看過我的文章，我忍不住猜想，拙作曾啟發您走上社工路，雖然機會很小。
踏入森嚴的警局或地檢署，莫名其妙得面對警察或檢察官，我很清楚那種惶恐不安的情緒。三年前，我被烏龍懷疑涉嫌刑事案件，被某分局傳去，偵查隊長之類的警官大聲嚷嚷，似乎已鐵證如山，還勸我「認罪」換緩起訴，之後也只能破費找律師陪同作筆錄，最後不了了之。
當社工不免跟警局、地檢署、法院打交道，我以前為了住民失蹤常去派出所，也陪過個案出庭。想必您為社工，去司法或治安機關打交道稀鬆平常，但是很難想像是以「被告」甚至「罪犯」身分出入。
我被某分局偵查隊長咆哮後，也不禁感嘆，以往對警察印象還不差，畢竟也是社工的「資源網絡」之一，我們工作不免也要仰仗警方協助，例如家暴訪視，或者精神病人脫序失控要強制就醫時。這幾天看到您上銬的畫面，我也不禁會想：「今天協助我工作的警察，明天會不會就是把我上銬的同一位？」
媒體報導您非常優秀，放棄前途更寬廣的台大法律系，而走向社工系。畢業之後，也是毅然走向民間兒福團體這條路。社工是台大轉系比例相當高的系，你始終沒有放棄。
跟你很不一樣，我讀社工系之前，甭說信念或理想，連社工是做什麼我都不曉得，聯考時代典型狀況，拿到一個分數就按校系排名高到低填志願，糊里糊塗進了社工系，念出一點心得之後，畢業就繼續走這條路，隨波逐流也做了10幾年。
根據媒體報導，您很求上進，跟我渾渾噩噩在這領域做了十幾年，一個機構跳一個機構，一個領域跳一個領域，習慣性離職不同。但無論專業養成教育，或自我進修提升，加上服務經驗得來的歷練，都沒有教您，如何面對天外飛來的刑事指控和輿論公審。
當媒體跟網路播出你從警局帶上手銬，送往地檢署偵訊時，很多台灣的社工都心碎了。優秀的您，想必知道「替代性創傷」是什麼。
孩子的死，除家人之外，最傷心、自責的就是您，很多輿論嘲笑被上銬至地檢署複訊到交保離開時，一路啜泣是「鱷魚眼淚」、「假哭」，以您過往經歷來看絕不是事實。
您這幾天被輿論指控最嚴重的罪名，包括「訪視紀錄不實」、「紀錄有誤」，甚至有消息指出根本未訪視。實在難以理解，因為兒福聯盟堪稱這個專業領域，甚至民間社福團體中，專業支持和工作人員素質都是最整齊、最完整、最優秀的，更別提服務資源(這幾天你們的資產跟捐款數量，不斷被輿論批評)，你們都會出紕漏，其他專業支持更薄弱、工作人員更良莠不齊、更別提服務資源更缺乏的民間團體，一個一個都要等被抓？
如果您錯了，那我們有什麼人，敢說自己100%是正確的？
很多社工在服務時，被迫做的「不實紀錄」，大部分是為了應付政府繁瑣、無意義的查核，或者經費補助的結案核銷，即使這是錯的，很小的機率有人因此沒命，如果被抓到，最嚴重的處罰，頂多是經費被追繳，且數年內無法再申請。
所以您犯錯的空間都比我們小，無論是疏失還是故意。而您似乎也沒有作假的必要或動機，你們機構有豐沛的資源，不需為了補助而核銷做假，而就算偷懶得到空閒，十多個案子還在等，省下時間也得做別的事。而您背後還有主管跟督導在看著，他們又不是木頭任您為所欲為。
這一切都是我們局外人無法理解的。您真的犯錯，那是為什麼？您的督導跟主管在哪？他們沒有善盡管理職責，任您為所欲為嗎？而如果真的疏忽，又根據您的大主管，兒盟執行長說的，您只有十幾個案件，並沒有超過負荷，那沒去訪視或記錄做假，又有甚麼利益或好處？
一切真相，只有您最清楚了，若自認疏忽甚至嚴重過失，那就坦然去面對可能的處罰；如果該做的都做了，僅是有些專業判斷失誤，甚至是被施虐者愚弄，也請您力爭到底。
要您全部承擔這些來自各方面責難，實在強人所難，您也沒必要背負整個社工領域的十字架。如果認罪可以換緩起訴、緩刑或減輕罪刑，誰都會作一樣的決定。讀社工系一年級就會教的基本概念─「案主自決」，最終還是只能由您做最後決定，我始終相信，以您這麼聰明、有智慧，加上堅強的信仰支持，應該能做出最正確的決定。
不曉得這幾天您是否會覺得，自己當年有機會讀台大法律系，但放棄改念社工，是抉擇錯誤。如果您當年抉擇是錯的，我們很多人走上社工這條路，更是錯得離譜，因為我們無論專業能力和熱忱，恐怕都比不上您，但今天背負罪名的，並非平庸的我們。
據說您是忠實的基督徒，也出自牧師家庭，我是無神論，只有在基督教機構服務時，被迫讀了點聖經，大部分內容早已遺忘，只記得常念的主禱文，希望上帝能「不叫您遇見試探，救您脫離兇惡」這是我最後僅能給的祝福。
敬祝
身體健康
平安喜樂
社工師 若無其事地活著 敬上
2024/3/17
你可能也想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