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今673年前、1348年的佛羅倫斯,同樣發生一場難以控制的瘟疫(黑死病)。當時瘟疫(Pandemic)席捲全歐洲,至少造成7,500萬~2億人死亡(占當時歐洲人口30%~60%)。《十日談》(Decameron, 1351)的背景,內容講述為了躲避黑死病而前往佛羅倫斯郊區居住的7女3男(最大28歲,最小18歲),藉由每日午覺醒來至傍晚的酷暑之間,每人分享一則故事作為消遣,而故事的主題由前一天故事結束後所選出的新國王決定,《十日談》便紀錄(薄伽丘說:人家怎麼說我就怎麼寫下來)了這10天的共100則故事。
我想《十日談》之所以能與但丁的《神曲》並稱為《人曲》的原因在於,其生動細膩的紀錄了當時代面對瘟疫的態度,以及超越瘟疫的愛情。薄伽丘(Giovanni Boccaccio, 1313-1375)說本書是給閒暇無事的太太小姐們看的,我倒認為這本書應該是給所有人看的、給目前同在瘟疫下的我們看的。看好了世界,佛羅倫斯(薄伽丘)只示範一次!在疫情下看見人性愛情的光輝。《十日談》翻轉了愛情與倫理規範、宗教信仰的關係,將愛情「自成一類」的置於另一個平面(世界)上。如同書中有段話說:「愛情的法律比任何法律的權力都來得大,它連神的法律都不放眼裡,何況不過是一些友誼呢?」男女間愛情的目的不再以是傳宗接代為首(當時天主教不准許離婚,必須有一方死亡才能再婚),而是愛情本身。此人性面的思考,甚至較宗教、較16世紀的英國新教早了200年。
書中最常出現的一段話是:「我愛你甚於愛我自己的生命。」將愛情放在高於一切的位置。又說:「人生最大的悲痛莫過於辜負青春。」、「要是你不懂得愛情,那我倒要把你看做一個沒出息的孩子。」青春是愛情的催化劑,然而我們的社會卻又不鼓勵青春的愛情,這完全是違反人性的。青春的可貴在於,讓我們有源源不絕的動力學習、感受、體驗愛情。我們不知道愛情什麼後會來、什麼時候會走,但當愛情來臨時,我們卻又千真萬確的感受到,並且其力量不受時間與空間的限制,亦不受他人所扭轉或打消。我們清楚的明白,這就是愛情。
然而,本書也提醒我們,單有愛情是不夠的,愛情的力量還必須佐以機智,如此的愛情才有可能長久、幸福。如同書中有段故事描述為了保住性命,而不能對別人說出孩子是誰的。或是為了測試妻子的忠誠,謊稱將孩子殺了(當然以目前性平的角度,會問為什麼不是妻子測試丈夫?或愛情為何需要測試?)。愛情本身就是盲目的,其目的必須透過智性的輔佐,來為愛情合理化與賦予意義。
「一個有智慧的人,在人生的道路上偶爾遭遇到幾件不如意的事,也很難學到忍耐的功夫;而現在,經過了這場空前的浩劫,顯然連最沒有教養的人,對一切事情也都處之泰然了。」
當時佛羅倫斯瘟疫嚴重到─「斷氣的一剎那沒有一個人在場」時。尚未發明抗生素以對付黑死病(抗生素於1928年由英國科學家弗來明發明)。人們發展出三種面對瘟疫的心態;一種是小心翼翼(還不知道傳染源是老鼠),如:一律不碰病人用過的東西。過著節制、清心寡欲的生活,吃著精緻的食物、聽著音樂來消磨時光。一種是荒淫無度、及時行樂,彷彿無政府狀態般的為所欲為(法神父與執法人員無從執行職務),還有一種是前兩者的折衷。
對比當今的新冠疫情,雖然我們的空氣中未瀰漫著病人、藥物和屍體的味道,不需要時時拿著鮮花或香料聞一下,但在種種的自由限制與生命流逝下,亦徹底顛覆了我們原先面對生命、工作、家庭的態度。我很難想像,在生命的最後,不管是無法見親人最後一面或只能獨自面對,那無疑是最不符合人性的一刻。而人性,不是只有光明的一面,在社群軟體充斥的時代,將「自己」曝光,吸引目光的同時,也要避免越迷失自己、追求流量與淹沒在他人意見的惡性循環中。正是在越來越注意他人眼中的自己的時代,我們越無法看見、理解、分享自身與他人的苦難。然而,正是因而有面對目光之外的自己、面對幽暗的人性,愛才顯得獨一無二且具有力量。我們的未來才不會像五月天在〈晚安地球人〉唱的:「多害怕 在未來 人類對一切習慣 拿著字典一頁頁的翻 始終找不到的字 是不是愛」。
2021/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