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09|閱讀時間 ‧ 約 23 分鐘

給未來老闆的新鮮人臉譜1:遠視臉

你一定見過這種眼神。

他看著你,他注視你,你知道順著他的視線直線延長的落點,只能是你。視線終點的你,應該要在視網膜上接住他的眼神與意會,然後迅速做出適當的眼神反應與情緒回饋——這是好的互動循環。

但你的視網膜一再落空。

他看著你,他注視你,但他的視線落點不在你眼裡,而是在你頭顱背後的某個空間,那裡有他的想望飛馳、有他意想的花正在開。那裡沒有你。


說起來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本來花花世界,各花入各眼,我們既然無法成為他的花,他自然看不見我們;但新鮮人會踏入不斷需要互動的真實世界,那裡不是充滿愛與寬容能不斷犯錯再銷過的學校,而是你遲到會扣錢、誤事得捲鋪蓋走人的職場,當他們明明將眼神投向你卻擺明了眼神不屬於你的時候,便會造成彼此之間的誤會。

我常常在穿堂與學生四目相接/狹路相逢,總用著一期一會的心情在醞釀我即將拋向他們的熱情的招呼:我面帶露上排八齒的微笑、炯炯有神地直視與我逆向的新鮮人之臉,預備著只要新鮮人向我說聲「好」,我就能迅速給他一聲「早」。新鮮人果然逆我而來,但新鮮人手上是瞬息萬變的手遊畫面、他們遠遠就能判斷應該低頭走過或是抬頭挺胸地讓眼睛位置更高一些,彷彿各個都有遠視。互動主權都在新鮮人手上,他們選擇與你無聲地擦肩而過,如果你,新鮮人未來的老闆,像我一樣有這樣的遭遇,請不要誤會他們。

請不要難過。


新鮮人告訴我,其實他們遇到我們也很尷尬。
他們揣度著我們可能不會想跟他們打招呼,所以不確定要不要跟我們眼神對接;他們更怕回應我們的眼神與問候,新鮮人說,因為很怕我們打招呼與問候的的對象不是他們,害他們自作多情地出糗。僅僅只是表現「禮貌」這種傳統美德,他們在與我們共享的空間裡不斷進行思維運算,得出了「為了打招呼表現禮貌,會出現的狀況不是揣度、就是出糗,都不划算,不如就低頭走過、昂首讓眼神飄過,最不尷尬」的結論。我向超過十位新鮮人做過非正式訪問,他們也覺得無奈——我不是沒禮貌、不是討厭你,是我真的很怕輸給突然安靜的空氣。

新鮮人很怕尷尬,害怕自己的熱情不合時宜更不合群,對他們來說,問人家「吃飽沒」很奇怪,「你昨天打那什麼招式!弱爆誒!」才是他們互相指認的方式。新鮮人的社交圈其實安靜,是在手機上進行的單人相聲,詞彙單純近似本能,例如「啊」、「齁」、「操」,這些詞彙來自於他們在遊戲上單人拚命或是團隊競爭時的過癮與懊惱,他們的詞彙是用來暴洩當下的情緒、集體劃一的情志的;至於複雜綿長的憂愁哀思,堆壘成手機烏龜脖子。他們不需要用真實語言縮短物理距離,新鮮人的身體姿態就是語言本體。新鮮人不需要文字。每個人都有同一張珍藏的臉,復刻又復刻了孟克筆下的《吶喊》。

我稱這樣的新鮮人之臉,叫做遠視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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