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7/08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狄爾泰的夢

  1894年,61歲的狄爾泰曾在一個夏天夜裡,到訪自己一生的摯友約克伯爵(Graf Yorck von Wartenburg, 1835-1897)位於Klein-Oels的城堡。一如往常,他們暢談哲學直至深夜。在熟悉的臥房裡,他們的對話內容仍在狄爾泰的腦海裡揮之不去,於是他在床頭沃爾帕托(Giovanni Volpato, 1735-1803)仿拉斐爾《雅典學院》(Schule von Athen)所繪製的蝕刻畫前站了許久。


GIOVANNI VOLPATO (1733-1803) The School of Athens c.1775-85 Engraving | 63.4 x 83.0 cm (sheet of paper)


  入睡之後,畫中哲學家們的形象變成了實在。狄爾泰看到,從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長串穿著數世紀以來各種不同服飾的人向哲學家的神廟(Tempel der Philosophen)走來。可以辨認出來的有布魯諾(Giordano Bruno, 1548-1600)、笛卡兒、萊布尼茲,還有許多其他人。他們走上神廟的樓梯,但奇怪的是,當他們走近的時候,神廟的周圍坍塌了,於是形成了一個寬闊的場地,而那些人也跟古希臘的哲學家們混在一起。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連狄爾泰自己在夢中都感到驚訝的事情:這些哲人們彷彿被某種內在的強力(innerer Zwang)所驅使,奮力地前行,從而形成一個群體。

  起初,大家向右前行,群體中有畫著圓的數學家阿基米德和帶著地球儀的天文學家托勒密。那些以堅固的、包羅萬象的物理自然認識世界的哲人們聚集在了一起。他們嘗試由下而上地通過自然法則,建立起對宇宙的統一因果說明。在這群物質主義和實證主義者中,狄爾泰還認出了帶著諷刺微笑的達朗貝(Jean le Rond d’Alembert, 1717-1783)──他似乎在嘲弄形上學家們的夢想。此外,還有實證哲學的系統建構者孔德(Isidore Marie Auguste François Xavier Comte, 1798-1857)。

  接著,一支新的隊伍朝著廣場中央推進,狄爾泰看到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的身影。他們力圖建立某種超感性的世界秩序(eine übersinnliche Weltordnung)。然後是奧古斯丁(Aurelius Augustinus, 354-430),他懷著一顆激情澎湃、追尋上帝的心。狄爾泰聆聽了他們嘗試將古人的教誨和基督教的人格觀念論(Idealismus der Persönlichkeit)結合起來的對談。此時,笛卡兒從數學與自然研究者的隊伍走了過來,他身形纖細孱弱,彷彿被思考的力量所磨滅。他受一股內在力量的牽引來到這些自由和人格的觀念論者身邊。再來,戴著三角帽、拄著拐杖的康德出現了,原先的圈子頓時打開來迎接他。他將自由的觀念論提升到了批判的意識之中,以與經驗科學相協調。在康德對面,則是邁著年輕步伐但面容憂鬱的詩人席勒(Johann Christoph Friedrich von Schiller, 1759-1805)。最後走近的則是費希特(Johann Gottlieb Fichte, 1762-1814)和卡萊爾(Thomas Carlyle, 1795-1881),而蘭克(Leopold von Ranke, 1795-1886)、基佐(François Pierre Guillaume Guizot, 1787-1874)等歷史學家則在聆聽他們的演講。

  隨後,各國思想家開始聚集到畢達哥拉斯和赫拉克利圖斯的身側。他們是最早觀照到宇宙的神聖和諧(die göttliche Harmonie des Universums)的哲人。布魯諾、斯賓諾莎、萊布尼茲也在他們的行列中。狄爾泰還看到了謝林(Friedrich Wilhelm Joseph von Schelling, 1775-1854)與黑格爾連袂出現。他們都是在宇宙中無所不在的精神神力(geistige göttliche Kraft)的宣揚者。這種力量依據自然法則作用於萬物,如果沒有這種力量,世界將失去超驗秩序(transzendente Ordnung),從而也不會有自由選擇的領域了。在狄爾泰看來,這些思想家勤奮的面孔下都隱藏著詩意的靈魂。最終,在見到歌德那雙如同太陽般閃亮的眼眸和神似阿波羅的面容時,狄爾泰不由得心生敬畏。正值中年的歌德,他筆下所有的人物──浮士德(Faust)、威廉.邁斯特(Wilhelm Meister)、伊菲吉尼亞(Iphigenie)和塔索(Tasso)──都在他身邊盤旋。歌德關於人的教養法則的偉大思想,從自然一路延伸到人的創造。

  在這些偉大的人物之間,出現了一些試圖調解三種不同觀點的人。他們徒勞地嘗試在實證主義對所有生命之謎(Lebensrätsel)與形上學的嚴酷拒絕、在決定一切的關聯和人格的自由之間找到出路。調解人的努力沒有結果,三群人之間的距離不斷增加,不僅如此,群體之間的地面還消失掉了。狄爾泰描述,一種奇異的憂懼(eine seltsame Angst)向他襲來──哲學數次重複出現,而他自己存在的統一性則被撕裂。他時而渴望被吸引到這一組,時而又被另一組牽動。在這種憂煩思緒的升騰下,他感到被單變得益發輕薄,夢中的形象也逐漸消逝……。

  狄爾泰醒來之後,他看到夜空中的星光穿透了房間的窗戶。他感到,宇宙的浩瀚無垠(Unermeßlichkeit)和深不可測(Unergründlichkeit)圍繞著他。


註:狄爾泰的夢,簡寫自哲學家狄爾泰全集第八卷(GSVIII: 22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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