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山上的猴子大多都是雙子座

〈烏山上的猴子大多都是雙子座〉2023-08-13

　　「我們要去動物園嗎？」當小孩們聽到要去看猴子的時候，很自然地，或者說，「很文明地」這麼以為。而當我們想到有一群和人類住的很近的猴子時，腦海中首先想到的，也往往是中山大學學生與猴子的鬥智鬥勇。但有沒有可能有一種不同的，物種之間的其他相處可能？

　　1989年，台南南化鄉民林鈵修與朋友相約吃飯時，在山產店看見一隻待宰的獼猴，一時於心不忍，向老闆買下後將牠放回山裡。因為擔心這隻曾被誘捕的猴子沒有足夠的能力自己找到食物，便開始默默地餵食水果。當他回過神來，自己每次餵的水果已經從一小袋便成好幾大袋，來吃的猴子也從一開始的那隻，變成整個家族。意識到自己能力與知識有限的林鈵修，毅然決然飛往日本，學習當時在台灣還不普及的生態保育。

　　於是，在他回國之後，這位如今被稱為「獼猴爺爺」的鄉民與他的子孫便開始了至今三十多年吃力不討好的保育工作。

＊

　　在我們熟悉的環境保育觀念之中，人與野生動物最理想的相處方式是「相敬如賓」，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但我們這個社會的現狀是：人類的陽關道越來越寬，野生動物的獨木橋則日益險阻。

　　在獼猴爺爺生活的南化烏山，隨著人類社會的開發，越來越多地方開闢了果園、寺院與宮廟。起初，當越來越多果園出現時，猴群或許以為人類終於開竅了，知道不用一袋水果扛幾樓，直接幫牠們準備了精緻新鮮的buffet。

　　但當牠們吃了那些被種植在牠們原生地的水果時，等待牠們的卻是驅趕與撲殺。猴子們逐漸失去原來屬於牠們的山道，兩三百隻的猴群被迫生活在越來越小的區域。獼猴爺爺家後面的山坡，成了六群猴子僅剩的「餐廳」。

　　「不要餵食野生動物」的觀念在這裡變得有些脫離實際情況。因為這裡的猴子無法在從自己的原生地中取得足夠養活牠們全部的食物，如果沒有人類主動投放，牠們與果農之間將會有更大的衝突。這很可能不是一個我們可以輕易下道德判斷的問題，因為無論是猴子、還是農民，對他們而言，這都是「生存問題」。

　　獼猴爺爺的孫子提到，在台灣其他野生獼猴出沒的山區，之所以那些獼猴習慣於暴力搶食人類的食物，背後的主因來自於不當的餵食。野地裡的猴子主要的食物是水果與樹葉（有時也有昆蟲，所以牠們仍屬雜食），但當獼猴出沒的區域成為觀光區後，當地就容易出現相對缺乏保育觀念的攤商，這些攤商鼓勵遊客買人類食品給猴子吃。

　　當地的保育警察如果勸導遊客，攤商會透過民代施壓；但若他們不加勸導，則換成動保團體向民代施壓。於是，這些猴子生活的區域逐漸從整座山，被壓縮到人類的利益、理念、土地使用的夾縫之間。

＊

　　烏山保護區選擇了一種不同的道路，他們知道，在當前台灣的社會文化氛圍以及當地的產業和土地利用狀況之下，去完全地禁止餵食一方面難以做到、另一方面也可能引爆當地其他的衝突問題。

　　他們將餵食的範圍做了限制，一方面，他們明確規範餵食猴子的區域，讓牠們有固定的「用餐區」，以避免牠們直接去果園或人房屋討食；另一方面，他們也限制遊客只能餵食水果與無調味堅果等食物，讓牠們對於「哪些食物是猴子食物」的認知可以維持在「山林內可取得的食物」，而非「人類裝在塑膠袋與背包中，那些看不出是什麼但特別香的東西」。

　　這是否是一種最符合當前學術標準的生態保育最佳解？無非是充滿爭議的。但在這樣的規範之下，這家人在這裡與猴子共居了三十多年，這群猴子與其說是他們飼育或馴養的寵物，更像是一群逐漸知道怎麼彼此共存的友好鄰居。

　　如果是討論該怎麼和數十年都一直住在這裡的鄰居共處，或許我們考慮的，就不完全是生物學、保育學與土地政策的問題了。不想再看到牠們被捕獸夾夾、不想再看到牠們被訓練有素的獵犬撕咬、不想再看到牠們受到傷害，對於善待鄰居與朋友，這樣的想法作為動機就已經完全足夠。

　　「他們大部分都雙子座，爺爺奶奶也都是雙子座」獼猴爺爺的孫子說。

　　獼猴不像貓狗，一年有兩到三個繁殖週期，一次能產下數隻貓狗寶寶。因為猴子的懷胎時間、哺育時間與下一次的繁殖時間相當緊密，烏山上的母猴通常兩年才會生產一次，一次也只會有一胎。農民或媒體所擔心的「過度繁殖」或「過度保育」之發生將比想像中要來得更加困難。那裡的猴子個性單純，沒有太多複雜與矛盾，如果有的話，就像牠們的星座一樣，是人類用自己的生活方式與文化方式，賦予牠們的處境上的矛盾。

延伸閱讀：

〈小龐與小河：動物表演的傷害與推動改變的兩難〉

〈一隻鱷魚之死：殘忍的不正義與殘忍的正義〉

〈《不！》觀影筆記（一）：奇觀／影像的虛假與真實〉

〈心臟裡的薔薇：關於文明的自然屬性〉

〈「人類世」－－人類活動的「足跡」與後果〉

〈Augmented Real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