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13|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陽台、書與咖啡 |靈異故事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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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生活很奇幻,分不清是夢還是心動。


約半年前,我打算搬出來過獨居的生活,即將移民的朋友介紹了居住兩年的單位給我,是東區電車路旁的某個舊樓公寓。我的租金預算不多,似乎也找不到比這裏更好的選擇。


公寓的間隔方正,客廳連接著陽台,當時黃昏的斜陽曬進屋內,在地板映照出對稱的幾何圖案,我能想像日落時在這裏寫作的模樣。「冬暖夏涼,尤其是陽台,晚上很涼快。」友人這樣介紹,他在長型的陽台放置了一張木製茶几和兩張乘涼的木椅,我已能幻想在這裏呷著咖啡閱讀的光景。


我很快便搬住新居,交往三年的女友提出同居的建議,也被我委婉地拒絕。相愛是一回事,相處是另一回事,空間太狹小的日常中,稍有不同的稜角也顯得格外礙眼。


新居入伙第三個晚上,我端了煮好的咖啡和李碧華的小說,打算在陽台渡過一個寧靜的夜晚。滿月搖搖欲墜地掛在對街天台屋的屋頂上,幾光年的距離像近得目光可企,我伸手比劃月亮的大小,月色輕柔地在指間溢出,呆望一會後我才回神,打開書本閱讀。


「你在看甚麼書?這裏很久沒有人看書。」她問。

「李碧華的《胭脂扣》。」我沒有抬頭,只是下意識地回答。

「我也看過《胭脂扣》的電影,剛上映時在戲院看的,未看到結局就睡著了。那時覺得文藝電影很無聊,故事結局是怎樣的?」她問。


我沒有回答,其實我早就讀過多遍,對於結局也很熟悉,但我只想靜靜看書。

我稍稍抬頭,白衣女子坐在另一張木椅上,臉龐像蓋上一層霧氣,五官模糊。

這想必是一場噩夢。


「告訴你結局也沒有意思,你要自己看才行。」我感覺到她的淺笑,那時我以為這只是夢,白衣女子是某種潛意識的影像投射,於是我不慌不忙地回答。


反正也不急着醒來,當時我是這樣想的。於是我便在夢中讀起書來,女子則默默在我對面呷著溫熱的咖啡。


涼風吹送得我發抖,我從怪異的夢中醒來,正閱讀的小說端正地躺在桌上,不見翻看的痕跡,但咖啡卻被喝去半杯。後來這名白衣女子反覆出現在我的夢中,每次當我在陽台享受私人時光時,最後總會昏昏沉沉地睡去,和白衣女子展開摸不著頭腦的對話。


「你把書放到陽台可以嗎?」她問。

「為甚麼?」

「我不能進去呀,只能在這裏徘徊。」

我抬頭看她,她的五官似乎更清晰了些,下巴連接白晢的頸部,線條很柔和。

「確實很想讀完《胭脂扣》的結局。」她聲音微弱地接着說。


醒來後,我把書本和溫熱的咖啡端到陽台的桌上。連接客廳和陽台的,是一扇玻璃敞門,分隔我的世界和她的世界。人到了某個階段,是極需要私人空間的,讓原本無處安放的心事找到落腳處。而鬼魂可能正好相反,在孤獨與執着之間,是極需要尋回連繫的感覺,把在半空懸浮的身軀和心事具象化。


我把更多書搬到陽台,她似乎都有細細讀著。


「遇見你我變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塵埃裏,但我的心是歡喜的,並且在那裏開出一朵花來。」她讀着張愛玲書中的一句,告訴我:「那時他會寫詩給我,房間泛黃的抽屜裏滿載他的手稿,後來我在他打算寄出的信中,讀到寫給另一個她的詩⋯⋯」

她頓一頓,「我想他能永遠記着我⋯⋯」


我沒有問她最後是怎樣落到塵埃裏,不要深究鬼魂的死因是基本常識。「你不要把我當成《胭脂扣》裏的永定,我是不會幫你尋人的。」我冷漠地回應。

她竊笑,沉默了好一會。

「最近你常在我的書上留下壓痕,我很愛惜它們,翻書太用力很容易留下手指的壓痕,弄壞書脊。」

其實我只是想轉移話題,並不是真的感到不滿。

「很不好意思。」她靦腆一笑,鼻樑的輪廓也逐漸浮現。


她會在晚上十一時叫醒我,也許是潛意識不允許我逃離現實太久。在陽台醒來後,我會有種惘然若失的感覺。我在現實中看不見她,默默走進屋內,看著咖啡的輕煙裊裊上升,輕薄地在半空纏繞,我想像她坐在木椅上呷着咖啡,纖幼的手指在書本上烙下疑幻疑真的壓痕。


「我知道《胭脂扣》的結局了」,某天夜裏她這樣對我說。

她此刻的樣子很清晰,約莫三十歲的清秀女子,仍是一襲白裙,裝扮沒有年代感,很難看出她是來自甚麼年代和時空。


⋯⋯大概一千萬人之中,才有一雙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為蛾、蟑螂、蚊蚋、 蒼蠅、金龜子⋯⋯就是化不成蝶⋯⋯


她翻開書中的這一段,對我說:「我大概就是縈繞在這裏的飛蛾。」

「又有多少對能化蝶?」我看著她的側臉。

「我和他在這裏住了三年,月下在陽台乘涼是我們最美好的時光。」

她看著遠方,月色泛黃得像陳舊照片,時間在流轉,月的盈缺千年不變,所以我分不清眼前的月光是屬於哪個時空。

「後來我發現自己被困在這個陽台,這裏的人來來去去,自然不再是我的地方,但我卻無法離開。」

「我覺得你是自困。」最近我經常在日間思考她彌留在這裏的原因,我自然不了解時間在她的世界是以甚麼狀態流動,在這裏虛度的時日到底是執念還是懲罰。

「原來如花最後尋到十二少,但她決定不等了,放下胭脂扣如煙般走了。」她若有所思地說。

我有預感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夢醒後,書上的壓痕消失了,咖啡也原封未動地放在原位。旗未動風也未動,是人的心自己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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