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04|閱讀時間 ‧ 約 0 分鐘

《第一場夢》#3-1 神秘公主

  「雪橇犬」酒吧裡,不時傳來杯觥交錯和低聲交談的聲音。一整面牆都被巨大的魚缸佔據,投射出幽幽的海藍色光芒,讓這個平凡的地方彷彿多了幾分神秘。我不由得被魚缸裡的金魚吸引住了目光,它們悠閒地在水中游動,鱗片在昏暗的燈光下閃閃發光,像是在這個封閉的水中世界裡無憂無慮地遨遊。

  在我身邊,亞力士正興致勃勃地講述他在劉洪濤案件中的「英勇表現」。他的眼神閃爍著一種狂熱的光芒,讓我既佩服又覺得有點不安。艾米莉則穿著一身簡單的便服,坐在對面,神情時而驚訝,時而滿是敬佩,她的反應總是在誇張的驚呼和戲劇性的喘息之間擺動。

  「你不會相信的,」亞力士湊過來,聲音壓低成悄悄話般的語調,「我創了一個假的社交媒體帳號,然後猜怎麼著?我真的聯繫上了翟明旭!我假裝成她在哈佛的老同學,查了一些細節,說了幾個教授的名字和學校的特定位置,結果她馬上就接受了我的好友邀請。」

  他掏出手機,滑動著聊天記錄。「來看看這段對話。」

  我:嘿,明旭!還記得王德威教授的課嗎?那堂魯迅的課真的很精彩吧?

  翟:喔,對啊,那段時間真的充滿挑戰。

  我:聽說妳繼續攻讀碩士學位,感覺如何?

  翟:我學到了很多,特別是在國際關係的複雜性以及學術界權力平衡的微妙上。

  我:哇,聽起來很刺激。妳有特別專注在某個歷史時期嗎?

  翟:我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現代地緣政治的結構,以及歷史如何影響當今的全球動態。妳不覺得這很有趣嗎?

  我:當然有趣!對了,隨便問一下,妳還記得我們常去那間賣泡沫紅茶的咖啡館嗎?叫什麼名字來著?

  翟:啊,沒錯,是「緋紅之釀」吧?他們的茉莉奶茶可是留學生中的最愛呢。

  當亞力士念完這段對話時,我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些回覆聽起來太刻意、太正式了,但我還沒來得及說出我的疑慮,艾米莉已經迫不及待地插話。

  「我的天啊,亞力士!」她驚叫道,聲音尖銳得讓我耳朵發癢。「你完全是在模仿高遠和遠藤的套路!」

  亞力士得意地笑了笑,語氣神秘:「但這還不止呢。我隨口提到:『我聽說你們學校出了點醜聞。』結果,翟明旭的回覆變得有點模稜兩可。她說:『哦,你知道學術界的流言怎麼回事,最好不要過於在意這些八卦。』當我繼續追問,她就突然不回了,至今沒再有消息。」

  我忍不住嗤之以鼻,「所以,基本上,你什麼也沒發現?」

  亞力士的笑容有一瞬間僵住,但他很快又恢復了過來,「喬治,有時候,沒有消息本身也是一種信息。她不願意談,這本身就是一個重要的暗示。她可能是在掩蓋什麼,或者發誓要保密。這一切都讓人不得不多想。」

  他的眼神再次閃爍起來,彷彿一個小孩子找到了一個新奇的玩具。「要是我們有點真相藥水就好了,像《哈利波特》裡的吐真劑,調查簡直可以輕鬆無比!」

  艾米莉翻了個白眼,臉上露出一副早就聽膩了這些胡思亂想的表情。「亞力士,拜託,魔法藥水?你該知道《哈利波特》那些東西比《哆啦A夢》還不現實吧?至少哆啦A夢的道具還是基於未來科技。」

  我也笑了出聲,想說點什麼,但艾米莉搶在我前面。「說到調查,喬治,柯薩科娃的進展怎麼樣了?你有新的發現嗎?」

  我手自然而然地摸向胸前的口袋,裡面放著安潔莉娜的筆記本。它的重量突然變得異常沉重。「呃,我還沒時間去研究,最近忙得不可開交。」我嘟囔道,心裡希望他們不要追問下去。

  亞力士挑了挑眉,擺出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忙?那你為什麼總是把那本筆記本當寶一樣隨身帶著?看起來你對它可是非常寶貝。」

  我感到臉上一陣發燙,「我……我不是……」我嘗試辯解,但話還沒說完,艾米莉就興奮地打斷了我。「筆記本裡寫了什麼?快點告訴我們!」

  我嘆了口氣,無奈地接受了我再也無法隱瞞安潔莉娜筆記本的事實。不情願地,我從內口袋裡拿出它。還沒來得及翻開,艾米莉就興奮地從我手中奪走,眼睛閃閃發亮,開始快速翻閱。

  突然,她驚呼了一聲,把我和亞力士嚇了一跳。「你們看!」她激動地喊道,聲音中滿是興奮。「6月15日的日記!你們看,還有劉的中文名字!他們之間有聯繫!」

  我湊過去看她指的那一頁。果然,有她提到的數字,接著是一個我看不懂的漢字。對自己的疏忽感到一絲尷尬,「我……我看不懂這個漢字,所以沒多想,」我羞愧地承認。

  艾米莉得意地笑了笑。「幸運的是,我看得懂漢字。這個字是『劉』。」

  我湊過去看她指的那一頁,確實看到那天的記錄:

  1030 читательский клуб

  "bohemian princess?"

  1200 беспорядки, церковь сожжена, ККК, ужасно

  1500 劉

  Озерлаг

  我勉為其難地開始翻譯接下來的俄文內容。

  「第一行提到早上十點半的讀書會——只是普通的大學活動,」我說,一邊指著文字。「然後還有這句英文——『波希米亞公主?』加了個問號。我不確定這是什麼意思。」

  我在下一行停了下來。「中午……」我吞了口唾沫。「是的,那天發生了那場悲劇。反以色列的抗議者佔領了教堂,然後三K黨出現了,自稱是來『保衛美國』的。七個人喪命……」

  艾米莉打斷了我。「好啦好啦,那天的悲劇大家都知道了。剩下的內容呢?」

  「下午三點,只有劉的名字的中文記錄。然後……」我瞇起眼看著最後一行。「奧澤拉格。」

  艾米莉的眼睛睜大了。「奧澤拉格?那是什麼?」

  我用手機搜尋了一下,「那是一個位於西伯利亞的蘇聯勞改營,二戰後曾關押過許多日本戰俘。」

  艾米莉興奮得幾乎跳起來。「太不可思議了!等等,你不是說你看不懂俄文嗎?」

  我聳了聳肩,懶得再辯解。還沒等我回答,亞力士就插話了,眼中閃著拼圖逐漸拼湊完成的光芒。

  「好吧,讓我們來好好想想,」他開始在房間裡踱步。「我們有一個日期和時間,恰好與劉的騷擾事件時間吻合。我們有一個蘇聯監獄營的參考,當時那裡關押了日本戰俘。還有一個關於『公主』的線索。這不可能只是巧合。」

  亞力士的眼中閃爍著瘋狂的興奮。「這不可能只是巧合!」他激動地說。「如果劉不僅僅是個歷史教授,而是為了保護失落的皇家血脈秘密組織的間諜呢?也許他發現了我們某位學生其實是拉斯普京後裔,延續他的神秘遺產!」

  他停下來喘口氣,然後繼續道:「而『公主』——或許指的是末代沙皇的小女兒安娜斯塔西婭!如果她沒死,而是被秘密送往西伯利亞呢?或許她一直靠某種拉斯普京的神秘力量活到現在,劉正在嘗試聯絡她!」

  艾米莉打斷了他,睜大雙眼。「哦,我看過一部日本電影,講的是安娜斯塔西婭逃離蘇聯跑到日本,後來嫁給了一位日本建築師——」

  我不確定艾米莉是真的在補充內容,還是嘲笑亞力士,不過我舉起手,阻止他們倆。「筆記本上寫的是『波希米亞公主』,不是『俄羅斯公主』。」

  亞力士幾乎沒停頓。「更好!」他眼睛閃閃發亮。「如果是奧匈帝國末代皇帝的後裔呢?哈布斯堡家族和波希米亞有深厚的聯繫。或許她是被放置在美國大學裡的歐洲流亡皇室的一員,隱藏在大眾視野中!劉作為歷史學家,一定發現了這個震撼的真相!」

  艾米莉翻了個大白眼,差點都要卡住。「這也太荒謬了吧。哈布斯堡家族早在一個世紀前就終結了。而且,為什麼歐洲皇室會派他們的秘密繼承人去哈佛學中國歷史?」

  但亞力士已經在另一個理論上奔馳了。「好好好,那這樣呢——如果她和學術界的地下鐵路有關係?你懂的,一個幫助異議學者逃離威權政權的秘密網絡!『波希米亞』或許是『知識難民』的代稱。就像以前奴隸制時期的拼布密碼一樣……」

  「亞力士,」艾米莉帶著深深的無奈打斷,「你想太多了。還記得陳曉丹的室友告訴我們的嗎?陳總叫翟『公主』。安潔莉娜的筆記裡的『公主』很可能指的是翟明旭。」她隨意揮了揮手,「『波希米亞』大概只是指她的風格——你懂的,那種學術嬉皮風。穿著寬大的毛衣和復古洋裝,手裡總是抱著一本冷門的哲學書。」

  我點點頭,暗自鬆了口氣,終於聽到了合理的解釋,在亞力士愈來愈瘋狂的理論中找到了些許安慰。不過我還是忍不住疑惑,為什麼她的穿著風格會被安潔莉娜寫進這本神秘的筆記本?

  亞力士突然靈光乍現。「當然了!」他興奮地說,絲毫不受阻礙。「那就說明一切了!如果翟不僅僅是個學生,而是從小受訓的秘密特工呢?或許她是個由『公主』組成的精英間諜隊伍的一員,滲透進全球的學術機構!」

  他靠近,壓低聲音神秘地說:「想想看——翟可能利用她無辜的外表來收集尖端研究情報。騷擾案件可能是一場掩護,掩蓋失敗的情報交接。而安潔莉娜?她肯定是無意間發現了這個國際間諜網絡!」

  當亞力士的理論越來越偏向荒謬,我不由得轉回魚缸,尋求金魚規律游動的安慰。

  艾米莉坐在椅子上,不安地移動了一下。「我覺得我該走了,」她的聲音帶著失望和無奈。

  亞力士意識到自己過火了,趕緊退縮。「等一下!我只是開個玩笑,想讓氣氛輕鬆一點。我說個更合理的理論吧。」

  他深吸了一口氣,顯然在調整情緒,然後才繼續說:「好吧,我真正的想法是這樣。劉和安潔莉娜可能在研究二戰後的中俄關係。奧澤拉格的提到顯示他們可能發現了與戰俘待遇相關的敏感信息,可能包括中國或日本的國民。」

  「這可能涉及到政治敏感問題,特別是在當前的地緣政治環境下。如果他們的研究可能揭露歷史暴行或讓某些強權難堪,那麼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對劉的騷擾指控可能是想抹黑他,阻止這項研究。」

  「至於翟被叫做『公主』,可能是因為她和這項研究有某種關聯。或許她是某位參與這些歷史事件的人的後代,或者通過家庭關係掌握了一些關鍵情報。這也許可以解釋為什麼陳對她那麼尊敬。」

  就在亞力士的合理理論逐漸成形時,他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螢幕,皺起了眉頭。「我得接這個電話,」他說,站起來迅速走開。

  當亞力士走去接電話時,我忍不住思索他最新的理論。這確實比拉斯普京後代和秘密間諜公主的故事更為可信,但我還是覺得少了什麼關鍵線索。那種無法確定的感覺揮之不去。

  我轉頭看向艾米莉,發現她已經盯著我,表情難以捉摸。我猜她是在等待我對亞力士理論的看法,於是清了清嗓子。

  「總覺得這件事還有點不對勁,」我低聲說。「說不上來,但好像缺少了一些重要的東西。」我停頓了一下,問道,「妳覺得呢?」

  就在這時,亞力士回來了,激動得快跳起來。「你們不會相信的!我剛剛贏得了一張地中海文化協會年度抽獎的來回雅典機票!你們相信嗎?要一起去嗎?」

  艾米莉朝他投去一個厭惡的眼神。「我才不想打擾你在希臘海灘搭訕無辜女性的計劃。現在,能不能回到我們正事上?」

  我保持沉默,心中懷疑這到底是什麼組織會在這種時間通知人中獎。不過也許是西岸的機構吧,時區的關係……

  但亞力士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了。「想想看——我漫步在帕台農神廟的遺跡中,感受古代哲學家的靈魂!我會跟當地漁夫喝烏佐,學跳傳統希臘舞,甚至發現一些失落的文物!哦,還有米科諾斯那個沙灘,在月光下閃閃發光。我表弟的朋友的室友去年夏天去過那裡,遇見了一位絕美的希臘『女神』——不是真正的女神啦,但她完全有那個氣質!他們的浪漫故事是從……」

  當亞力士繼續幻想著他的希臘之行時,艾米莉拿起桌上的紅酒瓶,眼神空洞地往杯子裡倒滿,再一口接一口地啜飲。她的眼神變得迷離,彷彿正透過酒杯底部試圖逃避現實。

  五分鐘,或者十幾分鐘之後,艾米莉突然一拳砸在桌上,打斷了亞力士的希臘幻想。「閉嘴,你這白癡!我聽得快吐了!你想聽故事?我給你一個真正的故事!」

  我和亞力士都驚得愣住了。誰能想到平時口齒伶俐的艾米莉喝醉了會爆出這麼多粗話?

  她晃了晃身子,酒杯裡的酒晃動著。「媽的……你那些皇室血統的屁話讓我想起了一個超棒的故事……」

  我內心一沉。今晚的有意義討論,恐怕就此泡湯。

  艾米莉一口乾掉了酒杯裡的酒,用手背擦了擦嘴,繼續說:「聽好了,你們這些廢物!那是1945年的冬天,有個叫亨利的亞洲人乘著一艘蒸汽船到了倫敦。這聰明傢伙對分辨假古董有一套,沒多久就在那些高傲的貴族中大顯身手。」

  我機械地點點頭,思緒已經飄遠了。

  「但等等,真正的高潮來了!」艾米莉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差點把我推到魚缸裡。「這傻小子遇上了個叫安娜的古董鑒定師妹子。你們猜怎麼著,笨蛋們?」她神秘地靠近,酒氣熏得我眼睛發酸。「這個安娜竟然是失蹤的羅曼諾夫公主安娜斯塔西婭!我靠!」

  當艾米莉繼續講述她那編織了歷史小說、浪漫愛情和陰謀論的故事時,我只想逃離這裡。這間酒吧裡,不斷的喧嘩和金魚無休止的游動,彷彿成了一個瘋狂的縮影。

  我發現自己渴望回到自己安靜的辦公室,遠離這些瘋狂的幻想和未完成的小說情節。這種諷刺讓我無法忽視——我這個偶爾看到鬼魂的人,居然開始渴望理性的回歸。

  在艾米莉的聲音逐漸融入酒吧的背景噪音中,我不禁自問:我的生活何時變成了這場荒誕的馬戲團,充滿了不可能的理論和未完成的小說情節?更重要的是,我該如何擺脫這越來越荒謬的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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