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這是一個關於無法被取悅的女人的故事。想當然爾,身為讀者的各位,一定能立即了解位於階級底層的我的人生。不,這樣說可能過於誇張,但也相去不遠。那就改成,我的日常生活是如何與這位無法被取悅的女人緊緊交織在一起。這樣講似乎還是容易被誤會,我必須聲明,我和這個女人之間完全不存在任何化學反應或曖昧關係,唯一存在的只有我對她徒增的憎恨與不滿。
說了這麼多,我就來與各位說明這位無法被取悅的女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她在職務上與我的關係,明顯是她高我低,所以我也不好說什麼,只能默默忍受,然後像現在將不滿以極為祕密的方式告知不知情的讀者。當然,各位不要期待我會披露這位無法被取悅的女人的真實姓名,因為我還是比較喜歡將她稱之為無法被取悅的女人,因為我想不到其他更能代表她的代稱,就請多多包涵了。
簡言之,她自認為自己是公主投胎轉世,事事都只要求最好的,卻永遠無法被取悅。端茶擦桌買午餐樣樣來,這還不打緊,每天也總會對我的工作提出美其名為「建議」的囉嗦要求,明明每天所做的工作內容相去不遠,她提出的工作要求卻每日皆有所新增,讓人不得不碎念,為何不花個一整天連午休時間一小時也給妳用算了,一天九小時把所有的要求一次提出,然後我便能從此耳根清靜。
若沒有達到要求,輕微者遭皺眉、嚴重者遭訓話、做得好是理所當然、舉一反三才勉強能得到稱許的點頭,我簡直活在要看人臉色生活的環境。嗯,不過還好只有上班時。下班時,我就如同暫時被贖身的奴隸,解開手銬腳鐐,盡情投向解放我的傾盆大雨中……嗯,這是個譬喻,並不是真的投向傾盆大雨中,大家應該看得出來吧?不過確實,當無法被取悅的女人將她的功力發揮到極致,的確會讓人想奔入傾盆大雨中,讓全身濕透感冒了也沒關係,只想感受雨滴打在身上的感覺,有種類似情緒淨化的功能。
好奇的讀者們可能會問,為什麼處境如此卑賤的我,還甘願待在這家公司、這個職位上,而不離職呢?這你們就有所不知了。無法被取悅的女人在指使他人做事時,總能做得不著痕跡,以極其平淡的語調像在與我聊天一般,自然而然將她的要求包裝得天衣無縫,使我常常在被指使的當下,有十之八九的情況都無法立即反應過來,甚至在事情做完後才發現又落入另一樁精心策畫的圈套中,卻只能心甘情願且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將事情辦完。這樣說也許有些難以理解,還請各位參見以下例證。
再說,我仍有未竟之業等著我去完成,怎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最近工作都還習慣嗎?」無法取悅的女人以一貫佯裝好意的口吻詢問著。
「嗯,都還 OK。」我一邊在內心想著不能落入她的圈套,一邊費盡心力勉強露出微笑。
「今天晚上有空嗎?要不要跟一起去喝一杯?我剛才也邀請了幾位部門同事,他們都說好,沒事的話一起來吧!」這招高明,先用其他事情轉移注意力,讓我卸下防備。我承認有那麼一瞬間,我的思緒落到了與同事一起小酌之事。這麼一瞬間是非常致命的。
「嗯,我晚上也沒什麼事,我也一起去吧。」我想了一下,下班後的聚餐應該也還好吧?
「太好了,人多比較熱鬧。噢,這份文件不知道今天下班前弄不弄得完?要小酌的話,也不能拖太晚噢?要注意一下,這邊要標出名稱噢,弄完放我桌上,我明天一早會看,那就麻煩你囉。」她邊說邊將一疊厚厚的文件放到我面前,指了一下她提到的地方。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一抬起頭她已經悠閒地走回她的位子。
這就是我所說的不著痕跡之術。我幾乎完全沒有反應時間,那一瞬間的鬆懈讓我落入趕截稿時間的下場,下班後還不能回家要繼續看這個女人的臉,又不能顯現在表面上,不能把我對她的積怨表現得過於明顯。但畢竟是部門聚餐,每個人多少都在偽裝吧?
隔天一早,無法被取悅的女人打了辦公室分機號碼,問我現在有沒有空,可不可以過去她的位子,她有事與我說明。即使我昨天已確認再三,以最高的專注力與細心完成她額外的交辦事項,仍帶著些許不祥預感走到她的位子。
「嗯,你來啦?坐。」她的視線仍盯著眼前的文件,並沒有抬起頭。好一些時間她都沒有出聲,我就一直坐在她座位旁的小板凳上。
「我跟你說一下噢,這邊啊,通常我做的時候都會額外把它標記出來,而不是像你這樣直接註記在旁邊,看起來會有點凌亂。然後銷售數字也最好一併標出,這樣看的人才可以一目了然。」
我感到體內漸漸升起的憤恨,這些事情為什麼昨天不早說呢?類似的文件作業並非第一次做,但她從未對之前的成果表示過任何需要更動的地方。我只是說,好的,我會再做修改。
「這個修改完之後,就也麻煩你一併跟廠商聯絡,我想說這個文件由同一個人做,會比較前後連貫。做完再通知我一聲。對了,等下可以幫我倒杯溫水嗎?熱水跟冷水比例大概 2:1,然後午餐也麻煩你,今天比較冷想吃湯麵類的。就麻煩你囉。」
原來這女人打從一開始就想讓我做所有事情吧?想也知道一定是事情積了一堆她忘了做,所以昨天匆忙拿給我,然後想說乾脆通通給我做,也省得她後續作業的麻煩。還有各位不要覺得誇張,你們沒有看錯,熱水與冷水的比例要求我早已見怪不怪。這比例並不是固定不變的,天氣沒那麼冷時是 1:1,稍熱一點是 1:2,之類的。
還有湯麵類的,很好笑吧?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給她吃廚餘類的。
我除了自己手邊的工作,簡直還身兼她的貼身助理無誤。你們問,為什麼她不乾脆請一位貼身助理?當然是因為上級不核准,沒多餘的閒錢給她請助理,她便找到我這個衰人充當助理,順便幫她處理做不完的雜務。
你們問,那為什麼明知截稿時間迫在眉睫,還邀請我一起去參加下班後的小酌?這種類似的疑問已經在我心頭盤據許久,也想出一些可能性,只差多利用機會驗證罷了。而以上所提到的例子正好驗證了我長久以來的懷疑:無法被取悅的女人就是個抖 S。她享受的不僅僅是使喚人的過程,看見我(這一點沒有獲得印證,我對於她是否會對他人受苦感到愉悅或只針對我,並不是很清楚)落入她的圈套中只能做無謂掙扎,更能激起她的愉悅感。我突然回想起前一刻她嘴角若有似無的微微上揚。
當然,我也不是省油的燈,即使表面上不敢跟她作對,私底下倒是利用她利用我當她貼身下屬這一點做了不少骯髒事,以稍微緩解心頭之恨。像是利用幫她倒水之便,在茶水間趁四下無人時吐口水到她的保溫杯內,如同曾聽聞過的,某些服務生常做的事情。所以俗話說,不要得罪服務生或是身邊負責飲食的人,不是隨便說說的。
這種事也必須做得高明,絕對不能被發現是第一要務,因此吐口水的時機也格外重要。把保溫杯放至出水口下,開始醞釀口水,當水達約瓶身一半處時暫停裝水,將口水吐入,然後繼續將剩下的一半填滿。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我想各位一定知道口水沒有這麼清澈,雖然在大部分的情況下呈現透明,但它濃稠且帶著些許泡沫,若最後才吐入,口水團勢必會濃得化不開,也許會遭一眼看穿。若裝水前就吐入呢,則有沖不散且黏在杯底的可能性,這些都必須要小心避免。
進階版是在她的水中放入安眠藥,這一點必須更加小心進行,否則必然會招致懷疑。我放安眠藥的頻率大約為兩個月一次,一大早當她使喚我替她裝水時隨手丟入一顆,然後不用過多久,她便會直接在辦公桌上倒頭大睡,引來上級主管的關切。她利用上班時間睡到不省人事一事,很快便傳遍整個辦公室,隔天還被同事開玩笑地詢問是不是喝多了,她自己似乎也不明所以,更完全沒有懷疑到我的身上。
如果她享受指使我與看我受苦的快感,那我享受的就是暗中反抗而她卻仍被蒙在谷底的快感。看著她每天喝下一杯杯含有我口水的溫水,我好幾次都忍不住笑出聲,每每必須以假裝咳嗽來掩護。
當她離開座位時,我不時會假裝要交文件到她桌上,順手在桌面來回摸索以避開同事耳目,避免任何可疑行徑被發現,然後偷走她的長尾夾、迴紋針等。你們說偷這種東西有什麼用?小學生嗎?這些都只是在練習手感,是為了之後的偉大計畫做準備呀。
再說,最近這些小伎倆漸漸變得無法滿足我,和她一直都被蒙在谷底也有些許關係。如果她不知道正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受到懲罰,那我做的這些事情豈不是也沒有意義了?實不相瞞,我剛犯下一場驚心動魄的謀殺案。
我似乎聽到各位跟著倒抽了一口氣。你們問,你瘋了吧?謀殺?你殺了無法被取悅的女人?為什麼不乾脆離職,卻寧願使用這種極端手法?屍體在哪裡?你怎麼沒有被逮捕?
我必須先聲明,別開玩笑了,我怎麼能讓她就這樣不受懲罰而自由逍遙地繼續活在這個世間,繼續荼毒他人?取她的性命再簡單不過,只要稍做計畫,便是一樁完美犯罪。
她平時沒有任何警覺性,雖然她指使我的手法高明,卻想也沒想過我會反抗,更不用說我對她的殺意早已尖銳得可以刺穿一切了。再說,我在辦公室的同事心中,只不過是一個話少文靜、默默做事且逆來順受的菜鳥吧?
錯得離譜。
的確,我在這間公司是個菜鳥,但菜鳥與話少或甚至不善言辭,都只不過是偽裝罷了。就是因為穿著菜鳥的外衣,才有辦法觀察到同事的本性;就是因為話少,同事幾乎不了解我。
但這些同事的本性早已被我摸得一清二楚,且讓我娓娓道來:坐在我後方的中年婦女在公司待了十年左右,因為保養得宜,身材苗條,看似精明幹練,實則廢物一枚。工作偷懶不用說,利用上班時間逛網拍是家常便飯,下班時間一到就收拾東西走人。她至今仍未被解雇,說實在我很驚訝,不過也可以藉此看出這間公司的素質。她只關心自己的事,對於坐在她前方的菜鳥我,根本是連甩都不甩。
坐在我左方的年輕男同事,大約二十八歲左右,平時工作認真,完全是熱血青年無誤,似乎對我有好感,但他的盲點在於只看見自己想相信的,是個標準的笨蛋。不過,誰不是如此呢?只看見自己想相信的。我總會有意無意對他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他則會報以害羞的靦腆微笑,卻從未主動約我出去,這一點倒是有些失策卻也無妨,因為這只不過是遲早的事,至少他不可能懷疑我。
坐我前方的年輕女同事,身材微胖、嗜食甜食,這更好辦。我只要不時帶些糖果餅乾放到她桌上,她立刻視我為知己。坐我右方的是年約三十歲出頭的幹練女同事,她工作能力強,總想展現自己身為女人也能有一番作為的決心,但內心十分溫柔,外剛內柔,戴著一副名為堅強的面具。當無法取悅的女人使喚我時,她總會對我投以擔心的表情,問我:你還好嗎?我總會露出感激的微笑說:嗯,沒什麼,菜鳥總是要多忍耐一些,謝謝你。然後她就會回答:如果真的忙不過來,一定要說喔,加油!輕易被我收服。
還有一位五十多歲的中老年大叔,幾乎是公司草創時期的重要人物,職位卻不高,他常說自己年紀大了,不想再擔任重要職位,成天談論自己讀大學的女兒,露出好爸爸的慈愛微笑,對於年紀輕輕的我更是感到無比的親切。簡單來說,他也是笨蛋一枚。最後就是部門小主管,無法取悅的女人。
這個環境應該能稱之為天助我也了吧。我們辦公室充斥著被蒙在谷底的無知人類,最心機者就屬我了。
有些離題了。剛才說到哪裡?對了,我跟她的身高差不多,只是我仍比她高出約兩公分。這對我而言簡直是天賜良機,只要穿個高筒靴就能輕鬆制伏她。只是根本沒有這個必要。回想起今天的經歷,我忍不住高興得顫抖。她的死期已到,今天早上還悠閒地拿著含有我口水的保溫杯,津津有味地喝著,簡直愚蠢至極。
今天傍晚看見她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時,我算準時機也收拾好我的東西,跟隨她走到大門,假裝驚訝地問,您也要下班了嗎?她說,是啊,我要去搭捷運。我說,好巧,我剛好也要去搭捷運,那麼一起走吧。
其實我早把她平時的上下班路線摸得一清二楚,每天不厭其煩地跟蹤與盯哨不是白做的。這些只不過是拉近彼此距離的話術。說實在,我與無法被取悅的女人的距離是如此接近,這麼做真的有些多此一舉,但為了不引起懷疑,把事情做得天衣無縫,我還是小心為上。
我們在轉車站一起下車,我佯裝要直接走向出口,跟她說要先走,她不假思索說還要換車便轉身離去。我站在月台,在車門關上的前一刻走入隔壁車廂,過了四站之後再與她一同下車。走出捷運站,我和她維持約二十公尺距離,等她轉入巷子準備拿鑰匙開門時,我側身躲在巷口的電線桿,一如我之前所觀察的,無法被取悅的女人住在荒涼的社區,監視器大多損壞,平時在路上走動的人口本來就不多,更不用說夜晚了。看著她打開大門走進公寓,然後待她打開房間燈光,隨即也走到大門拿出一模一樣的鑰匙,喀擦一聲門就開了。
什麼?你們問我怎麼會有她家鑰匙?貼身下屬如我,當然知道她平常把鑰匙放在包包的哪一個口袋。大約半年前的某一天午休,所有同事都不在位子上時,我到她的包包裡翻找輕易就到手了。我不知道她當天如何回到家,說實在我也不在乎,正好給她一點小懲罰,但她到了隔天也沒有顯現出沮喪貌,或提起任何有關於鑰匙弄丟的事。大概是自尊心太強吧,那女人,自尊心可是會致命的,這可不是在開玩笑。只要她隔天稍微勤勞些,走到我的位置往我的包包一瞄,就會看見她的鑰匙。
鑰匙得手後我過於興奮,捨不得將它從包包裡拿出來,就這樣隨身攜帶了好幾天。這個懶惰得連水都要人幫忙端的女人就這樣讓我輕鬆得逞。經過我的嚴密調查發現她是個獨居女子,平常幾乎沒有朋友來訪,男性友人也不會帶回家中,幾乎都是她主動前往對方家裡,並且常常在外過夜,這正好給我仔細了解她公寓內部的機會。當然,每一次我都很小心地戴手套、浴帽,不留下些許痕跡,以免日後衍生麻煩。我早已對她的住處瞭若指掌,說穿了,今天我也只不過是在重複已經做過無數次的熟悉行徑罷了。
我小心翼翼跟隨她的腳步,一如往常地無聲走上公寓樓梯,終於來到門口。依我的調查,她一下班通常直接到浴室洗澡,時間長達四十分鐘,而且洗澡時有聽廣播的習慣,提供我十分充裕的準備時間。
這邊必須向各位前情提要一番。好幾天前我就有意無意向同事提起,今天下班要馬上去看今日上映的最新電影,這正好是一部小眾的獨立製片,這附近就只有無法被取悅的女人家裡附近的那間電影院有放映,我連電影票都買好了。電影院距離她家走路僅五分鐘,確認她已在浴室時,快速走到電影院裡離門口最近的邊緣處坐下,然後不下五分鐘,工作人員還沒將門關上時又一溜煙跑出電影院,一路上躲躲藏藏盡量不被任何人發現,然後跑回無法被取悅的女人的公寓。
我盡量不出聲地用鑰匙打開她公寓大門,只是不管現在我發出多大的聲響,她都聽不到吧?還真是多此一舉,但我還是小心再三,因為我不想出任何一點差錯。我一如往常地戴上手套和浴帽走入客廳,發現整間屋子燈火通明,我首先把容易被拿來當作防身工具的鈍器,全部都收到她電視機下的大櫃子裡。然後再走到廚房拿出她最常使用的馬克杯倒杯水,放入兩顆安眠藥,然後放在桌上。
你們問,難道她洗澡出來時,不會懷疑怎麼有一杯可疑的水放在桌上?別傻了,像她這種嬌嬌女,只要有現成的東西一定是毫不猶豫拿起來,根本不會有一絲懷疑,即使家裡只有自己一人也一樣,只要能少掉需要自己動手的機會,她求之不得。
我不得不說,這種完全沒有警覺心的特性簡直愚蠢到家,倒是幫想殺她的人省下不少麻煩。你們問,這樣的人還有辦法獨居啊?別忘了我才剛提過,她常在男性友人家過夜,事情自然有人幫她代勞。那杯水充其量只是其中一種方法,她喝了最好,我就不需要多花時間堵住她的嘴;不喝也無妨,只是多個步驟稍微麻煩些罷了。
我拿出背袋裡的器具,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躲到房門半掩的黑暗房間裡透過縫隙觀察她。如我所料,洗完澡體溫正高的她看見桌上的水,毫不猶豫一飲而盡。她拿起吹風機時一手撐著頭,感覺已有些暈眩,但她不疑有他,拉張椅子坐下,在鏡子前打開吹風機開始吹頭髮。看著她眼皮越來越重,連把吹風機的開關關掉的力氣都沒有時,我慢慢走出房間。
看見我出現在她的鏡中,她的眼睛一瞬間張得像金魚那麼大,卻已經沒有力氣說話或做出防禦動作,隨即「砰」一聲整顆頭撞到桌面,吹風機的聲響仍持續著。
這比我想像中還要完美。
我索性讓吹風機繼續開著,把她摔到地面,然後盡情踢著她的臉部。雖說我不想浪費無謂的力氣,但面前躺了一個吃了安眠藥、睡得不醒人事的仇人,你們叫我怎麼能保持理性?
踢夠了之後,我就拿出包包裡事先準備好、隨處都可買到的廚房尖刀,一刀往她的心臟刺入。那一瞬間她痙攣了,然後我快速拔出尖刀,讓血液無止盡地流出。這樣子就已足夠,我不擔心她被人發現,緊急送到急診室把她救活的可能性,因為無法被取悅的女人朋友稀少,周末也沒有什麼活動,放她個一整夜也沒有人會發現。我看至少要到星期一上班,主管發現她缺勤才會打電話詢問,只是到那時她全身的血早就已經流乾了吧?
你們問,為什麼我不直接在她的水裡下毒?我當然不是沒有想過,這樣做既簡單又能偽裝成自殺,但我才不想讓她的死狀這麼優雅,至少要見血我才甘願,所以就只有往她的心臟一刺最快囉。我悠哉地擺回方才收起的鈍器放回原本的位置,把馬克杯收進包包,在吹風機的聲響掩蓋下揚長而去。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人,只要悠哉地走回電影院,從早已研究過的廁所後門進去即可。由於這是部小眾的獨立電影,又是間平時觀眾不太多的電影院,只要隨意找個位置坐下就好。
你們又問,我不怕被逮捕嗎?開什麼玩笑,我可是她最忠實的屬下,事事逆來順受,又是看似無知的菜鳥一枚,當警察來訊問時,只要裝出驚嚇與難過的樣子便能蒙混而過,憑我的演技還不簡單?再說,雖然她朋友不多,男性朋友卻不少(真的親密到會關心到打電話來的大概沒幾個),光是這些交友關係就夠讓警方調查的了吧?
像她這種愛使喚人的個性,我相信一定也在這些心甘情願讓她使喚的男性朋友面前表露無遺,難保不會有人對她心生不滿。況且我有不在場證明呢。雖然我的不在場證明不夠嚴密,卻也難以被推翻,只要警方向電影院工作人員調查,他們一定會給予肯定的答案,說,對,這位小姐在那一天晚上的確有來看電影。沒有,她沒有在中途離席,我們工作人員都隨時站在門口附近。感謝電影院偷懶滑手機的工讀生,我才能避人耳目,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輕易溜出去,然後再次感謝輕易能讓人破門而入的廁所後門,輕易溜回去。
什麼?我為什麼不先離職後過了一陣子再殺她?我當然不是沒有想過,但離職員工心生不滿刺殺壓榨自己的前上司,這動機實在太明顯了,畢竟離職員工就是怨恨與不滿的代名詞嘛。
而且這樣多無趣。我想看著辦案人員到公司調查,享受另類的興奮感,感受血液沸騰的刺激。想到這裡我又不小心笑了出來,控制表情真困難。我要召喚之前看那女人喝我的口水的畫面好好練習一下。
現在這個當下我剛看完電影,坐在電腦前和各位講述我與無法被取悅的女人之間的愛恨情仇,以及我們的關係是如何走向終結。你們想知道是哪一部電影?這不重要,簡單來說是一部成長電影。描述男主角在成長過程中,如何克服一件又一件挑戰,最終內心有所成長的電影。
我的所作所為在某種程度上,也像是一部成長電影吧?不管之後發生什麼事,能確定的是我終於能一洩心頭之恨,也從無法被取悅的女人手中解脫。星期一上班時,我會對二十八歲的熱血笨蛋青年再次露出久違而耐人尋味的羞赧微笑,然後和他去約會。當主管向各位同事宣布無法被取悅女人突然死亡時,我會靠在他的肩膀上,佯裝成受驚嚇需要人安慰的弱女子。
當警察來問案時,我會盡一切全力訴說我與無法被取悅的女人之間的親密,我們如何幾乎在上班時間形影不離,我如何將她當成自己的姊姊看待,說她如何在工作上拉拔我,說我雖然認為她對工作的要求很高,卻激發我成長和進步,說我多麼自責,身為她的貼身下屬卻無法避免這種事情發生。
各位讀者,這就是無法被取悅的女人的故事,你們想知道事情的後續發展嗎?很可惜,這是我的第一篇也是最後一篇自白文,等你們看到時一切都將成為過去。我只想讓你們記得,在二十一世紀初的一間小辦公室裡,曾經出現一位無法被取悅的女人,以及一位佯裝受她壓榨許久,終於把她從世界上根除的貼身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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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本文寫於 2016 年,2024 年修稿後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