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淨無念寂然

---你們簽到的聲音會吵到主任午睡，她說要不小聲點，要不就搬到別處去。

阿寶的主任下達指示，他則一臉委屈無奈加以憤憤不平臭幹一番。

好大的官威呀！叫我瞠目結舌難以置信，路見不平氣死閒人，這是辦公室，

又不是她家領的是納稅人的薪水，怎生得如此嬌狂呢？

五合一選舉屆臨，又見候選人卑躬屈膝，那些縣議員鄉鎮長代表村里長的嘴臉，

一直都是富有戲劇性，又像川劇裡的「變臉」，巧奪天工匠心獨具表演天份運用自如，

且有的臉皮厚韌到子彈也打不穿；而那些「官」呢？一見到上述人等，也變成與之同，

逢迎諂媚小心伺候巴結奉承，像哈巴狗的隨侍在側，深怕質詢時被修理，或官運冰凍。

就像對我極為友好的主秘，上任不到數月，傳言不得特助(或傳言其為首長小三，

人事皆由其排定)所喜，便降為課長，害得我又要改變稱呼，有點尷尬且不順口。

人生是戲，然角色於瞬間轉換，何來長久的帝王將相功名富貴？

秋蟲唧唧，犬聲吠吠，左鄰飄來炒菜香，右鄰老者的電動車也由外勞駛抵家門，

兒媳溫言問安，對面高樓尚有一兩位工人趕工中，夜初臨，人未靜，不復見炊煙。

這般溫度有點險峻，多一件稍熱，少一件嫌冷，朝日雖盛，

卻隱含著看不見嗅不著摸不得的濕氣，似乎預告著晴時多雲偶陣雨的今日。

伊已可完成自己洗澡了，一道魚骨頭般的針線縫痕，大剌剌的烙印在小腹中線又岔分出

十三條阡陌似又此路不通的交流道，細細擦拭敷藥紗布貼緊膠帶，再覆上毛巾，

拉上鬆緊腰帶，手指輕摳肉上周邊膠帶黏跡，伊因大腹便便難以弓身，臃腫之軀又是另

一隱憂；刀口已漸癒合，行動輕便許多。然，伊與那個主任同是女中嬌霸，

吾等似領誥命，侍從以終。

強降雨忽地嘈嘈切切，經聲獨白，漫天彌地轟轟作響。

水載花葉漂漂，天滿鉛雲滾滾；

一境狂洗塵盡，色淨無念寂然。

伊唸著想吃甘薯葉，買了兩大把拿在手裡方知買多了，剝皮折莖撕葉斷絲連綿，

費去兩小時，姆指都疼了，炒一大盤，卻食之無味，這品種不好吃。不禁啞然失笑，

真是白費工夫白費了錢，唯可讓路邊販者早售出兩把。

早餐要吃的湯包豆漿，在阿財玫仔夫妻經營的小鋪上款備。雨緩些，數十年的交情，

看著他倆從國中畢業當兵結婚生子，而今也都做了少年公少年嬤了，阿財手抱著還不會

說話的外孫女，她甜滋滋的揮手再見，昔日莽撞粗野之道上的撒潑，

已遞變至慈容善語，江湖兒女修成正果，我也對著嬌嫩稚女說再見，說好棒喔。

午歇後，補充伊的衛生棉、紗布棉花棒；擦洗搓滌清淨家居，直至柳眉彎月靜夜時。

樓梯間是父親生前的倉庫，母親在時我不敢去動，雖說裡頭包山包海夾雜，

如今倆都不在了，午餐前臨時起意，一開庫門取某物，便一發不可收拾的整理下去，

如是不開頭則已，否則不理個清楚便寢食不安，總有個未竟之事的牽掛。

五花八門的雜物可謂族繁難以載之，未開封的鍋碗瓢盆老人茶組旅行袋等贈品，

半新半舊的雨傘燈管繩網若干，從廟裡回收的金銀紙、布料、送喪時用的巾品，

生鏽的鐵釘等工具類……都是父親經年累月撿寶積囤的收獲，如能有個空間，

足可展示為彼年代之微型歷史博物館。可能用到的且留著，應是用不著的幾大袋先置於

庭仔腳，這幾步路，竟是13年。一袋母親的衣物也在其間，這應是最後的一批，

各歸塵土。看似清空了，卻頹然疲憊悵然若失，斬斷生命臍帶般的我已漸蒼老，

然而伴隨著父母成長的點滴歷程記憶，在一一遺物裡，又喚起鮮明的往昔，

那種在艱苦中卻不知天高地厚仍頑強的與逆境搏鬥，如草根抓地不放猶對天笑。

人在情未必有，人歿情未必亡；情本無情物，無情勝有情。參破世無常，情字最自傷。

萬法由此生，亦歸由此滅；來去無生滅，天空空悠悠。

---好了，不用再來了。

醫生檢查傷口拆完線，像完成了一件作品，滿意的直點頭。來了多次熟門熟路後，

不似之前的惶惑不安，停車場、急診室、斷層掃瞄X光、開刀房病房、僱看護、茶水間、辦理住出院、門診批價領藥、廁所電梯…老馬識途無所不通，如入自家廚房後院般的可充

當志工了。芸芸眾生難免到此一遊，傷筋挫骨開腸剖腹五臟肢節神經精神縫縫補補，

再堪用些年，再於人世消磨些年；健保醫療雖是舉世無雙的完美，相對的是不知何以善

了填不滿的黑洞，然龐大的醫療支出與濫用，所謂的民主幾近都趨於民粹，不問不是大

非，就為選票俯首，心即為境，有什麼樣的人民就有什麼樣的政府，眼下皆是證據。

誰都不想再來，我竟忘了謝謝醫生，只顧僱車快馬加鞭回家居，

因為下午還得與兄姐們處理母之遺產，可預期之費時麻煩的手續。

---妳要吃什麼？

---你隨便買個青菜就好了。

伊自己又煮了一鍋鱸魚。

趕著下班，但冬日趕的更急。

---我買了把小白菜炒給妳吃喔！

---不要，那又不好吃。

很不耐煩的口氣，不是說隨便嗎？原來是不得隨便。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然既生之無名火尚能隱忍吞之，謂補氣養生修性少口業，

也算一得。歷經數十載，莫論八風吹不動，逆之違之意不順，便油然而生怨憤之氣，

實少長進，奢言修行。然有志於此者，不失為驗證，冰火九重天，是真金亦或爛鐵，

自知之明。

侄子偕妻攜果祭拜母親，因其百日時恐晚些回，廳堂閒坐小敘，兒時懷抱中的他，

今異地創業有成，房子公司皆肇基於其誠信辛勤與腳踏實地。留下水果後於雨中告別，

親族血濃於水之情份，於揮手中於索居裡觸動心弦。

鑼鼓喧天鞭炮炸響，戲台喧唱絲雨游離，何方神明聖誕千秋？驚擾四方，掠過小村，

吹皺一池寒水嚇孤鷺。雨不急有時停，華燈初上聲色清，向晚不知食何物？

唯有沽酒索新歡。侄之水果分送兄長家，本慮如何均分？驟思及一句台語：兩其約啊。兩相取其大約數，自解其意不禁莞爾。

201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