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澎湃的浪濤聲,尖銳的鳥鳴聲,交織著一場驚心動魄的交響曲。從岸上望著海浪打在礁岩上激起的白色浪花,而後潮水退卻剎時時所呈現的一種極其特別的水藍,才剛讚嘆著那絕美的色澤,下一波的浪花隨即再次熱情的親吻著礁岩。從聲音到影像,那像是反覆不停地展演著一樣的戲碼,震撼與絕美得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呈現著、展演著,那是天地自然所賜予的精彩。然而在那強烈的感官衝擊之中,卻也不免同時挑動著思緒,關於活著的堅韌,也關於活著的決絕。
城崎海岸是四千年前,大室山噴發後在相模灣所形成的熔岩海岸,其與大室山都被稱為伊東八景之一,也是伊豆半島極為著名的景點。城崎海岸分佈著約莫八十個海角,以及二十個岩礁。不僅如此,海岸線的原始林,也蘊藏著極為豐富的生態環境,舉凡野兔、岩燕等都是此地所活躍的動物。不僅如此,不同季節所綻放的花卉,更是引人關注的焦點,從六月的紫陽花、七月的透百合、乃至入秋的太平洋菊…等等。花朵與礁岩的共生,展演著一種剛柔互濟的精彩。也讓人在那樣的澎湃激昂之中,留有一些關於輕柔的遐想。

從大室山距離城崎海岸不遠,然而因為先前行程的延後,使得抵達城崎海岸時已近黃昏。不僅極為著名的門脇埼燈台已經關閉,連陽光都顯得低調。不知是否因為光線較為和緩,那反倒凸顯著浪濤的聲響,海浪激昂地拍打著礁岩,讓人強烈感受到「驚濤裂岸」的震撼。即便距離海岸仍保有一小段距離,都彷彿存在著一種隨時可能被吞噬的驚惶。

試著穩定思緒,看著浪濤的來去,遂也在那潮退之時,望見了極其迷人的海藍,那不同於陽光下海水的湛藍,那也不同於從大室山上所看到的群青,那是一種藍色混合著白色浪花所形成的粉藍。不僅如此,白色的參入,形成了一種花紋,那是一種瞬時萬變的精彩,那是一種宛如萬花筒般變化無窮的驚奇。即便人生中有數不盡看海的光陰,目睹眼前這一切,仍然耽溺其中。剛到城崎海岸時,原本一直以為聽覺的強烈,將會衝擊著視覺的感官。沒想到在那好長一段時間裡,因為色澤的美妙、因為紋路的變化,反倒讓視覺主導著一切,甚至壓縮、排擠了聽覺的感受。直到那轟隆一響,炸裂開來的浪花,像是聽覺重新找回主導權,而後在視覺與聽覺之中重新回到一個平衡點。


在那過程中,望見了城崎海岸極為著名的門脇吊橋,雖然全長不過48M,然而那高23M且橫跨著門脇海角的岩石區依舊讓人著迷。尤其是吊橋下澎湃的海水翻湧,吊橋兩旁則是斷崖峭壁的絕景更是引人入勝。水氣氤氳,那讓人有一種海水近在咫尺的錯覺,更添行走於其中的刺激與驚怖。彷彿海浪正虎視耽耽地將吊橋視為亟欲征服的對象,當然那也連帶著含括行走在上頭的人群。倘若吊橋昭告著人定勝天的驕傲,那麼浪濤則訴說著自然所蘊藏不可輕忽的威力。
從海岸線走向一旁矗立在海中的柱狀礁岩,迎來一次又一次的海浪,那震耳欲聾的聲響,彰顯著浪濤的洶湧。看著不動如山的礁岩,突然憶起了行前翻看城崎海岸的資料中,曾經讀到這兒也是日本的「自殺勝地」,那也不由得想起了一部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心的寂靜」。電影描繪著日本一個小村落,同樣因為臨海的斷崖地形,而成為自殺者心所嚮往的地方。而有位退休的員警,自願前來守護這個自殺懸崖,大幅降低了自殺人數。整個事件成了法國小說家的題材,更因此感動了比利時的導演,遂決定將故事改編成電影。跨國的合作,讓關於生命意義與價值的扣問,跨越了語言與文化,回到一種更為單純地感受與碰撞。

絕美景致與自殺勝地,關於死亡的連結與思索,總是人們所關注的議題。立在高聳的海角上,望著前方的礁岩,聽著浪濤的激昂,什麼是生命,什麼活著,什麼又是死亡。吊橋上的驚懼,對自殺者來說,是解脫、是轉機,抑或是另一種關於決絕的醒覺。也許關於活著,關於死亡,都需要那一份決絕。面對著海浪無數次拍打侵蝕的礁岩,又會引發什麼樣的感受,是生命韌度的挑起,抑或者是關於放棄的嘆息。願意去相信的是,也許在這樣的海角,在這樣的美景之前,人們都曾感受到那一絲絲的眷戀。只是美所對應的苦,讓人難捱;抑或者,那成為另一種欣慰,關於告別。

看著吊橋下因著浪花而成的白色泡沫,取代了海的湛藍,形成一種極為獨特的景致。泡沫剎那的生滅,對比著大海永恆的存在,不經意地對應到生命與天地之間的關係。生命的苦,也許來自於比較所形成的應然,又在應然的失落裡,拉扯出對於己身的質疑。當那樣的質疑,在不經意地漫了開來,或者沁入內心深處,當會形成一種難以跳脫的框架。竟然難以掙脫,更遑論嘗試去放下。而若執拗地認為生命的出口,當得在於掙脫與放下,則往往形成一個更加牢固的枷鎖。長此以往,絕望感將充斥於心頭。

又是一聲轟然巨響,將思緒拉回了眼前,顯然方才的大浪試著叫喚旅人的注意力。思緒的翻飛,總難以停歇,那浪濤讓人回到了現實。於此同時,鳥鳴與海藍也同時取代了方才的種種念頭。看著方才所著迷的色澤,聽著那一聲聲關於海洋與生命的呼喚,生命突然回到一種單純。可也在那樣的過程裡,突然驚覺於眼下不正是放下了原以為難以掙脫的執念。

那也不由得讓人再次想起了「心的寂靜」中,緩慢的調性、鮮少的語言,彷彿就只是單純地呈現著人的樣貌。那只是以「允許」取代「應然」,以「單純」的感受取代「複雜」的思緒,以「沉默」取代「多語」。放下,曾經如此之難,因為美好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了生命的應然;放下,原來如此之易,因為那只需專注於眼前當下的感受。

潮來潮去,逝者如斯,濤聲依舊澎湃,海水依舊變化,礁岩依舊矗立,海鳥依舊遨遊,旅人呢?那心,在那思緒的翻飛裡,在那當下的感受中,突然變得靜默。變與不變,是生命的醒悟,還是自然的教誨,也許都不重要。走回停車場的路上,只是一步一步地踩踏著,那是旅人的步伐,那也是人生的步伐;那是生命的節奏,那也是自然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