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發生在女兒九個月左右的事。如今她已經一歲多了,我回頭看那一天的自己,才更能明白其中的重量。
那天,是混亂又濃烈的一天。
早上七點多,女兒醒來後連續大便兩次,我也就此進入無止盡的育兒循環。她九點多再睡,醒來已經十一點。我卻沒休息,反而趁著她午睡時趕快準備午餐。那時候我已經很累,還是告訴自己:再撐一下。
午餐時間,我讓她上餐桌陪我,準備了蘿蔔湯拌飯和馬鈴薯片,希望她能自己抓來吃。可是她心情很差,不願坐餐椅。我退讓,改用湯匙餵她,卻換來更大的反彈——她敲桌子、大聲啊啊叫。我努力吃給她看,希望她模仿,卻還是不願意,甚至連擦手都拒絕。終於,我怒了。
我開始兇她。那不是我想要的自己,可是我真的做不到了。
我離開現場,去準備盥洗用品。她抓著滿頭粥,需要洗澡;她不高興地「誒誒」叫,但還沒有崩潰。我來來回回,幾次嘗試替她擦手,她都抗拒。我又離開——一次又一次的拉鋸裡,我累了,她也亂了。
最後我受不了,大吼出聲:「我已經盡力了!我真的不想兇你,可是我真的做不到了!我以前就是這樣被阿公兇,我不想那樣,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吼完,我反而冷靜了。她愣住,癟著嘴,卻沒有哭。
那一刻我知道,她在接收我的情緒。她不懂內容,但感受到重量。我以為自己失控,其實我也在讓她知道:媽媽有情緒,媽媽不完美,但媽媽還在。
我沒有把怒氣當作結束。我還是幫她擦了手,帶她去洗澡。她玩水玩得開心,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但我知道她沒忘,只是她還信任我,願意回到我懷裡。之後,我也沒有逼她立刻穿尿布,而是讓她先玩一會兒、吹頭髮、擦乾,再慢慢穿上。那一刻,我明白自己正在修補。
下午兩點,她喝完奶卻沒睡。我累到靠在懶骨頭上,心裡想:「她應該會來找我吧?」果然,她真的走了過來。但我想讓她躺好睡覺,她卻爬過我,想去臥榻。我又怒,把她放下,再次離開她視線。
這次,她沒有崩潰。只是走來走去,一邊碎碎念,一邊觀察我,卻不再靠近。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
她在模仿我。
她的碎碎念、靠近又退開、不說出口的怒氣、不確定能不能靠近的猶豫——不是叛逆,而是學來的。就像我早上邊氣邊兇,最後還是幫她洗澡、抱她入懷;她也一樣,邊繞邊唸,最後還是試著走到我身邊。
她正在用身體實驗:靠近是什麼?被拒絕後還能靠近嗎?生氣會不會被愛?媽媽離開後,會不會回來?
我才明白,原來我怎麼靠近她,她就怎麼靠近我。
這不是控訴,而是提醒。如果我總是等待她先靠近,她也會學著等待;如果她靠近時我轉身離開,她也會學會猶豫與防備。
孩子不是天生不懂靠近,他們只是等大人給一個範例:當我靠近你,你會不會接住我?
而我才意識到,我的每一句氣話、每個舉動,其實都在教她怎麼愛我。
現在一歲多了,她的模仿能力越來越強,對象也不只是我,還包括先生。正如俗話所說,孩子最早的關係學習對象就是父母。這份模仿也延伸到「工具的使用」上:她會把玩具拿給我,示意要我示範如何操作,然後幾次之後再自己默默練習。只是,這又是另一篇故事了,之後再慢慢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