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首爾的第一個晚上就是擤出一坨濃黃帶血絲的鼻涕,跟在北京那幾天一樣,喉嚨乾癢甚至到了失聲沙啞的地步,感冒症狀皆無,只是不住地淌著涕沫或塞著鼻子。我曾以為是北京太乾了,想不到來首爾也發生同樣的狀況。我是個對身體反應頗為敏感的人,心裡想著,難道問題出在我擁有一副「南人」之軀?
不,同樣是向著北,我在京都十幾天都不見上呼吸道有什麼急性症狀,儘管旅館的工作人員都戴口罩防著花粉症,我卻像個沒事人兒一樣,穿梭徜徉古都的花海中。
還沒來得及Google,就在窗外的十五滿月上看出了端倪。北京的月亮也是這麼水潤起毛,像黑宣紙被染了一圈黃;在台北也見過這樣的月亮,除了雨氣濃重的那幾個日子,每當空汙紫爆的時候,月亮就會起毛邊。這才追查到,原來韓國這幾年正為空汙的問題所苦,早在朴氏未垮之前,韓國上下都在探究空氣汙染的成因。有一說,就是中國惡名昭彰的霧霾飄到韓國。既然隔著台灣海峽都能接收到中國來的「善意」,那兩座半島犄角之勢,難免也會有些空中交流;中國官方還沒來得及嚴正抨擊,中國網民倒先在網路上揶揄韓國人:「終於有東西是從中國傳過去,不是從韓國傳過來的了!」
跟霧霾說相比,另一種對空汙的解讀則顯得荒誕不經。這個解讀,現此時讓台灣人,尤其崇奉傳統信仰的人聽來,肯定是心有戚戚、頗能相印的。那就是朴氏政權深入探究了韓國的空汙問題,竟宣布造成韓國空氣污染的源頭,是烤魚。為此,朴氏政權還真的打造出一套「限縮烤魚店家」的草案;看到這裡,我就決定明天中餐去東大門的烤魚一條街,一探虛實。
Photo source : Pixabay
那就是一條窄窄的五米巷,右手邊都在賣名曰「一隻雞」的雞湯鍋料理店,看起來清淡喝起來極度濃郁的雞湯,用臉盆一樣大鋁鍋裝著(或者那根本就是臉盆),裡頭燉著馬鈴薯年糕,還可以免費加泡菜,搞成泡菜雞。吃法有點像薑母鴨或羊肉爐,可以加點主食配菜,也可以就這麼素著吃。
窄巷的左手邊就是烤魚,全是烤魚,而且都是烤鯖魚。被朴氏政權視為空汙禍首的烤魚,其香其煙最遠也不過就瀰漫在巷口;假使首爾的縱巷全都賣烤魚,也無法讓全首爾的橫巷都蒙受其害,更何況首爾還不是街街弄弄都吃得到烤魚!
這和台灣最近被炒起來的香燭紙錢議題一樣。工業與汽機車汙染不被檢討,反而針對起四百年前就這麼燒下來的香燭紙錢;怎麼四百年來都沒聽說台灣空氣汙染問題嚴重,忽然間神明宮廟就成了代罪羔羊?韓國人烤魚烤肉的歷史少說千年,難道李氏王朝有什麼淨化空氣的智慧與科技是朴氏政權所不及的嗎?
回過頭,看看京都吧!
節分的時候,恰逢大小寺社都在處理信徒們的舊御守,傳統的習慣上,日本寺社會將舊的御守集中在寺社境內火化,帶點除穢的味道在。京都千餘間寺社,單就我一天逛下來,壬生寺在燒、元祗園神社在燒、大將軍神社在燒、金閣寺的石不動堂前也在燒。稻荷大社貼出了告示,晚個幾天,也要燒;知名的不知名的,只要是有發售護身符等等的寺社,都會在寺社的境內,框出一個小鐵網或小鐵桶,按部就班循著老規矩,請神主僧人做法後,恭敬地燒化舊的護身符。
Photo source : 唐墨
扣除節分、年前年後的重大慶典會燒東西,日本密教僧人平常修護摩法,若不在室內燒,就會拿到戶外作「柴燈祈療」,也是大燒特燒!但凡宗教信仰沒有不玩火的,可就沒有哪個人跳出來說,日本人這樣燒,會燒出空汙問題來!
更別說淺草寺的香煙繚繞,頭痛摸頭,腳痛蓋腳,民間相信煙雲是與神佛溝通的管道,卻偏偏被政府捉來開刀。
環境保護當然是人人有責的老課題,可是在台灣也好、首爾北京也罷,這「人人」兩字指涉的是我們這群面目模糊、不知阿誰的尋常活老百姓;那些開著重汙工廠的富商以及他們攀結的權貴,就不在這「人人」二字的規範中。所以當提起環保的時候,都是要「人人」隨手節約水電、「人人」勤作資源分類、「人人」多搭大眾運輸、「人人」少烤魚少燒金銀紙錢香燭。
被檢討的永遠是常民,孰不知一個四口之家製造出來的油煙與懸浮微粒再多再大,要能抵上工廠一支煙囪一天的運轉量,不知得烤多少魚、燒多少紙錢?
注重自然生態與古蹟維護,甚至得加倍小心保全觀光資源,提供爽朗天際與清新空氣給世界旅客們的京都人,沒把宗教儀式的燒化視為空汙源頭;韓國的烤魚和台灣的紙錢,究竟是如何突破日本研究,與工業煙囪排放齊名,成為亞洲三大空汙源頭的呢?奇哉,怪哉!
封面圖片來源:唐墨
編輯:熊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