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在愛知縣半田市立成岩中學,發生了一件難以言說的事件。有人認為這不過是學生的惡作劇罷了,但也有很多人不以為然,在網路上燃起了熊熊的怒火:這不會是一個你會喜歡的故事,光是名字就令人不忍卒睹,它會挑戰你內心中那把對錯的天秤。 這是「讓老師流產會」(先生を流産させる会)的不祥故事。 你心中所能想像到最擅長燒殺擄掠的大壞蛋們,似乎也不會驕傲地為自己的邪惡組織取出這種名字。取這種泯滅天良名稱的人,似乎精神已經進入了瘋狂狀態,內心已經被巨大的復仇陰影覆蓋。而既然仇恨的對象是老師,這個團體的成員明顯是學生。 2009年1月,在成岩中學一年級的某班級裡,有一群學生不太高興。不爽的原因,來自班導師決定更換座位順序的原則:將曾經「拒絕上學」(拒登校)的學生,與跟他們比較好的朋友們,座位調整在一起。「基於教育的考量」,老師的理由如此。日本初、高中生拒絕上學的狀況非常常見,原因也非常複雜:可能來自家庭因素、同學霸凌、或是精神問題。而就身在班級的導師而言,在班上調整座位,讓對這些心靈有創傷的孩子們比較友善的同學們,可以跟他們坐在一起,某種程度上也是試圖在班級中,為這些孩子營造出一種較穩定與安全的保護圈。 但仍然不是所有人都滿意,部分學生認為這是一種專制的決定方式。的確,在日本各地的中學裡,甚至各個班級決定座位次序的方式都不同,有些透過抽籤、有些透過輪替、也有些是讓學生自由決定。似乎這個班級過去並不是由老師自己決定,而這點令某些學生不滿;或者,也許這些學生正是班上製造麻煩的問題兒?甚至那些拒絕上學的同學,也可能是他們霸凌的對象? 這些我們都不清楚,但對這少數學生而言,老師的作法太過分了。特別是去年2008年12月時,已經因為這個理由調整過一次座位,才過一個月,又因為這個原因再次座位大風吹。除此之外,這當中有一位學生,這陣子正因為參加社團活動時的不良態度,而被這位班導師訓斥。新仇舊恨--儘管你未必認同這仇恨--讓他們決定進行報復。 這位班導師,是一位30多歲的女性,目前已經懷孕。而這群小屁孩們--這一班有五名學生,加上其他班級的六名學生,一共十一名學生自己成立了邪惡版本的復仇者聯盟,名稱就叫做「讓老師流產會」。 1月下旬,這個不知所云的新興邪惡組織開始行動:他們將班上老師的椅子,靠背部分的螺絲偷偷轉鬆。因為當挺著肚子的老師坐下時,一定會把背靠在背墊上以舒緩不適。他們計畫讓老師因此跌坐在地上,完成他們的目的。但意外地,也許是鬆脫的螺絲剛好卡住,這位女老師坐在這張危機之椅上好幾天了,都沒有發生問題。而且,期間也有不少科任老師坐過這張椅子,也沒有不幸事件發生。 第一次嘗試失敗了,他們的惡作劇更上層樓。就在班級窗外,可以看見老師自己的車子--班導師每天都會自行開車來上班,停車的位置也正好在自己班級的正下方。邪惡組織成員們,將口紅膠塗在手掌上,使勁摩擦之後產生了黏稠物質,再混合粉筆灰與牙粉,做出了帶點灰白、黏稠又有怪氣味的泥狀物--簡直就像是精液一般。他們就在窗口,對準了老師的車子,把假精液丟了下去。 2月4日,中午稍早,發生問題的班級正在上實驗課,學習如何以明礬(可作為殺菌與淨水之用)和食鹽實驗結晶化的過程。「讓老師流產會」的成員們偷偷把部分粉末狀的明礬與食鹽,包在白紙中帶出實驗室,「讓老師吃吃這個吧」、「說不定會成功」⋯⋯。 班導師這天中午預定與班上拒絕上學的學生,一起在其他教室獨自用餐。為此,準備營養午餐的學生,必須將班導們的午餐,與一般學生的午餐分開處理,之後再送進老師所在的教室。這一天午餐的主食是肉醬義大利麵,成員們將明礬、食鹽的混合物加進了肉醬中,透明的粉末根本無法從外觀被辨識出來,就這樣,不祥的午餐被送進了班導的桌上。 但有一雙眼睛,看到了粉末撒下的那一瞬間。 2月25日,某位二年級的女學生,匆匆忙忙地向老師報告:「一年級某某班的學生,好像偷偷把什麼粉末,加進了他們老師的營養午餐中。」 「讓老師流產會」的犯罪現場,被當時一起分配午餐的女同學看到了,她在不明瞭前因後果的困惑狀況下,只好跟同學討論。而消息越傳越廣,透過二年級學姐的嘴巴,傳到了不可置信的老師耳裡。這位老師火速地向校方報告,終於揭發了這件不可思議的事件。 身為被害者的班導師,這時才赫然發現,原來班上某些學生這段時間以來,在她面前時常顯露的得意表情,與他們私下偷偷竊笑的神情,其原因都來自於自己。而且真正的目的,竟是為了讓自己流產。還好,在經過醫院檢查之後,班導已經服下的明礬對身體與胎兒並沒有影響,「讓老師流產會」的瘋狂行動,終究沒有成功。 但是,這是真實事件,所以別期望像鋼鐵人一般把炸彈丟回外太空,世界就恢復和平了:真正的不堪,現在才開始。 班導班上的五名「讓老師流產會」成員向老師道歉後,隔日,其他班級的其他六名成員也向老師道歉。之後,成岩中學的校長對這件事做出了評論: 「這些孩子,抱著遊戲的心態所做的這些行為,我認為並不是當真地想要讓老師流產。應該對他們更認真地傳達生命教育,希望下次不要再發生類似的事件了。」 而半田市教育委員會,對此事的調查結果如下: 「學生們成立的這個組織名稱,不能等閒視之,但也還不到天理不容的地步,」 「在了解事情狀況之後,學生們對老師是否有殺意,或是真正想要讓老師流產,目前判斷皆無此事,只能說是非常拙劣的惡作劇罷了。」 就只有校方與市教委這幾句話,還有學生們的一聲道歉,這起事件沒有報請警方,就在沒有「真正受害者」的狀況下,算是「平安無事地」「結束」了。 才怪。 事情的經過被公開之後,「讓老師流產會」的所作所為隨著這駭人的名稱,立刻傳遍了網路--當然,包含校長與市教委的發言也被刊上各大討論區。而後網路「炎上」了,這個在日文中等同於「網民沸騰」的詞語,根本無法形容日本鄉民們的憤怒。 「給我向差點沒命的胎兒道歉!」 「跟老師道歉有什麼意義,我不知道殺人未遂也可以道歉了事。」 「你們以為事情這樣就結束了嗎?你們問過師丈的心情嗎?」 更多的是對師長的處置感到不滿。 在校長眼中,讓老師流產只是一件「很拙劣的惡作劇」?這種想法似乎與民眾的思考邏輯有很大的落差。很多人認為「小時偷摘韭、大時偷牽牛」,學生因為一點點小事就動了傷害別人的念頭,長大了該怎麼辦?讀者可以想像,這時候所有日本未成年人犯下的傷害、虐殺、霸凌案件,又再一次地在怒火沖天的鄉民心中浮現。 正因為這個事件是未成年學生的錯誤行為,這次媒體幾乎都是以旁敲側擊的方式取得新聞資訊,導致各家媒體的訊息十分紊亂:嫌疑人數從6名、16名到19名都有;從嫌疑犯的身份分佈(有說是足球部社團或籃球部社團等)到犯行細節都無法肯定。唯一能確認的只有說錯話的校長,與跑不了廟的市立教育委員會。 於是,一場獵巫行動開始了。網路上開始流傳一份名為「愛知縣半田市立XX中學校 讓老師流產會2009 嫌疑犯名單」的資訊,裡頭鉅細靡遺地列出嫌疑學生的姓名與班級⋯⋯不對,可不只是嫌疑者而已,毫無理性,或甚至是包含著有意為之的惡意的獵巫,把不相關的學生名字也公開了。成岩中學的校園,此時瞬間變成大逃殺的屠宰場。 某些高年級學生急著找那些一年級學弟執行「正義」,但不相干的一年級生也被牽連;甚至傳聞起有些根本無能力做壞事的學生--行動不便的學生--也被懷疑是犯罪組織的計畫者。原本單純的校內已經如此,更別說校外與網路上更如同修羅場一般:這份名單被貼在半田市立教育委員會網站的留言板上,宛如向教育當局下了戰書一般,而成岩中學的官網更不用說,早已被當作攻擊的重點。 但是如果說學生想盡惡劣手段整老師不可原諒,則網路上不分24小時來自全日本各地的匿名攻擊留言,又是可以被允許的嗎?這場獵巫行動絲毫無法被阻止。 未成年者的惡作劇,演變成重大犯罪的例子,所在多有。無任何理由就被霸凌的高中女生,默默地在家裡上吊自殺;把幼稚園小朋友當做沙袋活活踢死;從背後把同學自操場司令台上一次又一次推落直到休克。不管是起因於有意或無意,這些少年犯都在日本少年法的保護之下,不得公開姓名、也會站在教化的角度從輕量刑。這種做法隨著少年犯的惡行升溫,越來越讓民眾無法忍受,也讓一般人逐漸質疑這種保護是否失去意義。 但網路炎上卻未必就站在純然正義的一方,甚至有人將這些被隱去姓名的未成年犯人的真實姓名,專門整理在網站上公開。可是仔細一看,甚至有些案件根本不在警方的紀錄之中,犯人的名字也明顯未經過查證,像是「聽說犯人是銘海高校的後藤?」這種猜測也被刊載其上。這些公佈本不允許被公開的犯罪者姓名的網友,能夠阻止其他人,依循這些模糊線索去執行私法正義嗎?很明顯地不可能。他們就像是隨處放火的無責任孩子一般:某種程度上,他們與那些惡作劇玩到過火的孩子們沒有差別。 這件事已經過去將近十年,當你在網路上搜尋「成岩中學校」,仍然會看到一些像是「事件」或「懷孕」的關鍵字,那股不祥的氣氛仍然圍繞不去。這會不會是因為這個人類社會,還在緩慢地學習,該如何正確地寫出「正義」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