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一九八四》最恐怖的夢靨,莫過於在腦海中投射出未來的視界,在那裡,你不是你,你甚至不存在,但你愛老大哥。
《一九八四》是英國作家喬治.歐威爾於 1949 年出版的文學傑作,也是反烏托邦小說的代表性作品。書中提到的英社黨領導人「老大哥」(Big Brother)也成為極權統治與社會監控的代名詞。
改編《一九八四》無疑是一件挑戰。喬治.歐威爾在書中安插的設定龐大,故事發生在 1984 年,主角溫斯頓.史密斯身處的大洋國具有複雜的社會背景,包括戰爭局勢、語言更替、反抗勢力,還有打倒資本社會後脫胎重生的歷史宣告。在歐威爾筆下,溫斯頓總是喃喃地傾訴想法,故事筆墨有大半是溫斯頓的思想獨白,因為在一個不能透過言語、表情、行為去外顯表意的極權社會中,溫斯頓的大腦,就是他對抗老大哥、保存自我思緒的關鍵戰場。而這些獨白,總難在影像化的電影中被如數表達,只能透過演員的表演細節去彌補,是以改編電影無法重現《一九八四》原著中,觀察主角思路的閱讀體驗。
然而,Michael Radford 的《一九八四》終究找到路徑去成立原著的故事。在作品的藍灰色調下,世界顯得陰暗沉鬱,導演以相較於原著更壓抑的方式,引領觀眾探索大洋國的空洞質地。舉一場戲來說,小說描寫溫斯頓造訪鄰居派森斯太太,協助修補水管管線,派森斯太太的小孩兇惡地嘶吼,拿著玩具槍,大聲指責溫斯頓是一名思想犯。他們舉止暴戾,超越兒童嬉戲的尺度,甚至用彈弓傷害溫斯頓的後頸——在原著,這個具有威脅性的場面建立起大洋國的生活型態:暴力與黨的統治,無孔不入地滲透進社區的每個細節。而 Michael Radford 的改編,則讓派森斯家的孩子不發一語地冷靜觀察溫斯頓,待他修復管線之後,才緩緩吐出一句:「你是個思想犯。」
可以想見,Michael Radford 將小說裡頭溫斯頓不斷描述自己被他人看透的壓力,置入修補管線的這段戲。在影像中,暴力與衝突被撤下,電影保持壓力,等待故事推進至中段、後段,透過性愛與刑求去做出有計畫的爆發;在故事前段,則貫徹冷靜與不安,濃縮原著訊息,靜待故事高潮發生的時機點。
在這個片段,當孩童冷靜地指責他是思想犯,約翰.赫特飾演的溫斯頓以面對童言童語的方式試圖一笑置之,但我們若能夠揣測溫斯頓心中的真實反應,就能再從赫特的笑容中讀出恐懼與不安。這個「閱讀影像」的體驗,與閱讀文字相比,現出不同的趣味。
至此,Michael Radford 的《一九八四》是個壓抑的封閉空間,觀眾只有在極少數的時刻能從畫面中看見鮮豔的色彩。當溫斯頓跟隨愛人茱莉亞走入森林,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片刻脫離老大哥的束縛與監控,我們從銀幕上瞥見一絲翠綠的生機,而這個「從精神中獲得解脫」的瞬間,也在故事的後段再度被引用。配合 Eurythmics 樂團帶有電子音樂元素的電影配樂,《一九八四》於反抗與壓抑中顯現徬徨,相較原著主角的主動性,電影版本的溫斯頓相對困惑無助,更貼近為一個平實的老實人。這歸功於改編劇本的濃縮力道,也歸功於約翰.赫特絕佳的表演,我們透過他看見溫斯頓.史密斯,也就能看見溫斯頓眼中的一九八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