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你看一看日本隊支持者多麼有質素,散場後得那一區一件垃圾也沒有。」愛潔淨是日本的民族性,每年關西水災,外國人都會讚嘆街道水浸清得像泳池水那樣。這種「文化」非常成功地輸出世界,令外邦人爭相仿效。不知哪時開始,垃圾指數成了示威和競選造勢的政優越感來源,事後的對比圖成了政治文宣。
帶走垃圾,保持乾淨,固然能呈現公民的教養,亦符合公共衛生。然而,依樣葫蘆複製美德的人,又是否知道這種「文化」正消滅甚麼?
在巴黎香榭麗舍大道,數以千計的人慶祝跨年,彩紙、酒瓶、食物殘渣和嘔吐物散滿一地。他們不只不撿垃圾,有些人還故意亂丟,像覺得弄得愈髒愈好。潔癖者無法忍受,質問他的法國朋友,哪知對方毫不在意說:「新年嘛,就是要狂歡。」
曲終人散的清晨,記者開始出動,捕捉清道夫和垃圾車掃極也掃不完的畫面,來完成他《跨年活動製造40噸垃圾》的專題,意圖教晦公眾說:為了環保,為了勞苦的清潔工,我們是否需要檢討一下呢?
這就是現代社會凡事都套入公共管理的思考模式,要求所有東西都要有個秩序,為了秩序,就為愈來愈多東西立禁。然而,人們不知道有一條維繫社會和令人守禁潛例,就是一年要有一天大家都不用守秩序,犯禁是被容許——這就是節慶的源頭。
凡是禁忌都誘惑人犯禁。老子說「法令茲張,盜賊多有」,先人很早就意識到依賴法治的壞後果,樸民本不知道甚麼事不可以做,但藉着官方立禁,他們便學懂了犯法。那怎麼辦?社會本靠着禁令維持穩定,偏偏禁令會讓民眾壓抑犯禁衝動,令社會潛伏不安。為解這種矛盾,節慶出現了。一些平日不能做的事,到了那天能做了,構成狂歡。一年一度的全體失序,消去了打破禁忌的禁忌,使集體意識回復平衡,像一個Reset Button。更重要的是,失序過後,全部人都能重新經驗社會恢復秩序的美好,返回井然,安心等待下一次節慶。
深諳民俗學的文明國家,保留了這種一年一度甚麼都不管的傳統,遵守極力不執法的原則,讓民眾得以在那段神奇時段狂歡,釋放自己。不過,觀察一下香港這個警察國家,你就知道它每況愈下,當年旺角的「魚蛋革命」正正由只懂公共管理而不懂社會的官吏所引起。取消年宵乾貨,取消花車和初二煙花,這些決定看似能有效維持社會秩序,但他們看不見,「與慶為敵」跟會激發民眾的反彈,滾存更大的犯禁衝動,令接下來一年的社會更加動盪。
我猶記得小時候在婆婆家過年的情景。初一禁忌是不准掃地,團拜者卻沒有因此特別敬淨地方,紅黑瓜子隨剝隨丟,一地都是硬殼和煙頭,小朋友照樣在沙沙的地板鬧玩,任它髒亂。直到午夜,舅父才拿出掃把,將滿地垃圾掃成小山,我就有種莫名的滿足——終於乾淨了。
自從婆婆過身,便沒了這些傳統。大家失去吃瓜子的興趣,也失去了過年氣氛。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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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已加入Patreon和方格子,歡迎每月小額資助支持寫作。小說《地球另一端》及《捉姦》已經出版,下一部將是《愛樂—春之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