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蓮沒有天然氣這件事我很早知道。
現在的家附浴缸,我愛泡澡,習慣臺北取之不盡的電熱水。移居是前年冬天,寒流來襲我滿心欣喜跳進浴缸就像南安小熊被放生那天他應該也一樣詫異吧,怎麼跟之前來花蓮住的民宿不一樣,水好冷!
問民宿老闆才知道,花蓮沒有天然氣。之前幾年來花東都住附浴缸的民宿,為了客人滿意通常都會改裝儲電設備,但對一般家用來說不太划算。如果是集合住宅的公寓大廈或新建的別墅透天可能都是標配,但我租老透天再外加儲電裝置不太划算,只能靠升級電熱水棒提升加熱速度。
我一直都滿怕水。小時候學游泳總是學不會,不知為何心中就是有股恐懼,教練看我在岸上練踢水都要踢到抽筋了,叫我下水試試看吧,卻老是放不下那塊浮板。我猜如果將我的人生做一個大部分解的動作應該每個零件都寫著「適可而止」,既然人生在陸地長在陸地就不需要跑去高空跳傘或是自由潛水,一切適可而止。這幾年離開同溫層出來闖才發現這是我人生必須處理的脫敏效應,才開始學著親近水。
熱愛冒險、曾在地中海搭快艇跳海游回岸上的伴侶總愛笑我,你覺得泡腳就叫玩水啊!還敢說自己愛花東?雖然我知道花東不只有海但一時盡也無法反駁。這大概也是當初移居花蓮其中一個原因吧,大海我來了拜託泡我,我想從同溫層高空跳傘然後直接落水游回岸上,當個全新的人。
花蓮人叫我學會跟硬水相處。這個硬水不是說下水游泳對我來說是件很硬的事,是花蓮的水質很硬。原先以為解決熱水問題應該從此高枕無憂,直到前幾天才發現玻璃杯上永遠去不掉的水漬不是洗不乾淨,浴室地板每周都要噴除黴不是我太懶惰,是水裡的石灰。這個硬指的是水的含鈣量高,但不表示水質不好「只是要多喝水讓沉積雜質從體內排掉」,水廠官員這麼說也意味著直接買現成水喝比較方便的現實,「其他洗衣洗車洗菜都是沒問題的」官員又說,基於對花蓮公務體系的了解,我立刻聯繫了濾水器廠商安裝透天全棟過濾。
但我這篇要說的其實也不是自來水。
看完黃崇凱的
《新寶島》,他虛構了一場關於兩個被水包圍的海島國家古巴與臺灣的魔幻寓言,而離臺灣比較近的另座島國在褒貶不一的聲浪中硬是舉辦奧運會,
黃:書寫《新寶島》時,「台灣」這個詞不斷出現,多到我自己都有點厭煩了(笑)。台灣是一個實質獨立但暫時難以完成法理獨立的政治實體,仍在becoming的過程中。在這過程中,其實已經浮現民族主義的弊病,民族主義的聲音會壓制少數的聲音,同時也壓抑更多可能性的思考。我們當然要理解我們生活的台灣。但當我們只剩下強調台灣主體性時,好像也會把自己逐漸限縮在一個框框裡面,沒辦法真正跟周遭的人或文化交流。因此,小說將台灣換到一個遙遠大陸,嘗試把台灣重新放回世界地圖上,透過我們所在的座標,重新跟世界產生連結。
我想說的是,住在臺灣,就要學著跟硬水共處。幾億人希望臺灣島其中一岸的水是硬的,徒步攻佔一場自古以來不可切割神聖疆域的中國夢;幾千萬人希望另一岸水是硬的,臺灣人能徒步走到日本看奧運或長途旅行到加州吃美國美而美。
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同溫層裡,從蘭嶼看臺灣會跟從臺灣看中國一樣嗎,沒人在乎月球在乎的事,任憑自己的神話傳奇去佔領。學會與水相處,裝上電熱水器和濾水器;學會與自己相處,開始往海更深處走去;學會與同溫層相處,加入更多的同溫層,才知道自己不過是這片大海小小分子,我身上的細胞屬於你也屬於我。
上善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