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蝸居在家的次數不算少,工作也好,閱讀也好,吸貓看影片也好,一恍神晝夜翻轉,日子眨眼就過了。
等到親自關入小房間裡,足不出戶住滿十四日,才深知箇中的苦。
返台那日,從劃位、寄行李、取機票、直到走到閘門,整座洛杉磯機場幾乎沒人,唯一能見著的就海關、清潔人員、商店店員,候機室裡也是空蕩蕩的。悠悠上了飛機,發現空服人員比乘客還多,一個艙位三、四人,要坐要躺隨便你。因疫情的緣故,任何人不得擅自更動座位,你若坐在靠窗的位子,挪到窗邊拍照倒是無所謂。
下機後,聽從地勤指示,跟隨人潮前行,舉起手機展示入境檢疫的申報畫面,在海關辦理入境,然後在機場大廳申請防疫計程車載我到下榻的旅館。
載我的司機有口音,一聽就知道是香港人。聽他敘述過去的往事,原來曾經在香港做貨運業的,要不是上面的人貪污找他背鍋引發黑道介入,如今他仍是叱吒風雲的漢子。他隨太太來台灣,創業幾次不成,又不甘居於人下,最後自己開計程車且戰且走,即便沒有百萬供他揮霍,至少還能自在養家。
等到下車走入旅館,由全身防護衣的旅館人員講解規矩引上二樓,手提行李站在房間裡,巡視衛浴、床鋪和矮桌,以及被飯店招牌遮去三分之二的半身窗,即將要在這度過三百三十六個小時的事實終於劈頭蓋臉打醒了我。
我故作鎮定地打開行李,取出衣物和電腦擺在床上,坐在浴缸裡泡熱水澡,在美國生活的種種隨著水聲流淌眼前,我才更確定自己已經返回人間。洗完澡,吹好頭髮,取出電腦聯繫家人和朋友,那時離我走入房間的那一刻才經過一小時而已,而防疫的十四日要等到返台翌日才開始計算。
我呆坐在床上,只覺得時間凍結。
往後的十四日果真難熬。即便很多細節我已記不清,甩不去的困頓和悶倦始終纏著我。不管睡得多少,吃得多飽,是否日日奢侈泡澡,人總是疲憊地焦慮。那種焦慮並非來自永遠太冷或太悶的空調,也不是轉來轉去盡是兒童台新聞台老片台的選項,更不能說是總是太油太膩太鹹太甜的飯店便當。
真要說的話,大概就是「人懶不出門」和「不准外出」是頭尾迥異的兩回事。儘管生理狀況一致,自願和被動的心理差異,竟讓我無時不刻地煩躁著。返台前,每晚讀三、四篇論文是常態。返台後,一天竟然讀不完一篇。那些詞彙變得異常陌生,讀完了也忘光了。
我過人的專注力不知渙散到哪去了,完全不聽使喚。
或許是我的身體敏銳地感受到囚禁的壓力正在減輕,離開前四日,我逐步恢復正常,一整日讀八、九篇,劃重點、寫筆記,一氣呵成。
防疫期間,我的作息異常規律,每日早晨六點起床,晚上十點就寢,幾乎沒有例外。由於飯店統一管理,用餐時間也很規律。用餐時,旅館人員會將三餐放置於門外的小茶几上,離開前,敲門三聲,示意住客取餐。等到旅館人員下樓後,我和其他人陸續開門取餐。
每次取餐,我會環顧四周,經過兩、三日確認,我的對面和隔壁沒有住人。
那應該是我人生裡最頻繁唱歌的時日了。
依照防疫規定,我在返台十四日後的午夜十二點正式解禁,大部分的住客往往披著夜色倉促離去。我呢,先好好泡最後一次澡,悠哉入眠,翌日清晨七點用完早餐,才整理好行李,從容地離開旅館。儘管艱苦難熬,我仍然想要體面地走出這間禁錮我十四日的小房間,無風無浪,不留一絲雲彩。
縱使是前年的事了,那種令人扼腕的困頓,想起來恍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