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辣的疼痛炸開臉頰,隨後身子騰飛,後腦跟背部撞在堅硬事物。
狄風睜開眼睛,發覺自己四處都是堆疊的木箱子、眼前有座奇怪又殘破的木箱高塔,和青筋暴起、大發雷霆的李大哥。依他重拳出老的姿勢,剛剛自己被他轟飛。
還有阻擋在自己跟他中間的戚媛、倒在地上的師父、還有紅著眼睛、摀住自己右肩膀的盧婉霞。 她的手呢?
戚媛講述她眼中迷宮裡的戰鬥。
狄風聽得懂但不明白,明白但接受不了,接受了想哭想憤怒,不知找誰宣洩。或許太過衝擊,狄風反倒冷靜判斷當下局勢。
「怎麼不繼續追?」狄風說,「接應王大哥戴大哥?」
狄風連忙矮頭,頭上一記飛錘擦髮而過。
「李大哥!」戚盧兩女尖叫。
「閉嘴!還敢說有機會?就你這個飯桶在拖後腿!要不是你被抓住、敵人還不給我轟到死?這下好了,你師父中毒,你馬子手沒了,滿意嗎?」李邊城轉頭吼向盧婉霞,「滿腦子都是姓狄的廢物,你他媽直接開破口給人跑。操控水很了不起是不是?還不是敵人要你活你才活?
整天在瞎逼逼,他定住你的時候,你就已經死了!幹嘛不操控水針反打?」李邊城接著轉罵戚媛,「還有你個小婊子,除了射燈還能幹嘛?」
「李大哥!」狄風說,「一切錯都在我,請不要責怪他們。」
「你也知道錯在你!還不...」
「夠了。」
走來的是王平和戴不懶。他們有些灰頭土臉,但大體無傷。
「猛仔,盧隊總說你脾氣要改,」王平走近狄風,拔出狄風頭後方那深陷木箱裡的戰錘扔還給李邊城,「狄風再糟也能當肉盾,砸死他幹嘛?」
「人呢?」李邊城說,「別說你們也在瞎搞。」
「跑了。」王平回答。
李邊城暴起,全力扔出戰錘要砸死王平,卻發現握柄死死黏在自己手心上。
「殺他還有機會。」王平拿出指頭大小的透明彈珠,裡面有塊紅色事物。「猛仔,冷靜下來。」
李邊城大吼,身後一砸,接近兩層樓的木箱塔倒塌,發洩完後,深呼吸,原地坐下,收斂殺意,「謝啦,猛仔,只是想到盧隊和曹仔給豬隊友...操。」
氣氛為之一鬆,狄風終於能喘一口氣。
王平接口,「兩隊長無法承擔職責時,由副隊長接任,各位沒意見吧?」
王平與戴不懶各自補述敵人的表現,完整古宅戰鬥的來龍去脈。戚隊無大礙但昏迷中,右手傷口處顏色較深,宴客廳的尋常解毒藥沒有效果。盧婉霞右肩一開始痛到難以集中心神,但服用宴客廳的止血止痛藥後,效果奇佳,加上補血藥後,氣色好上許多,但仍須至少休息數個小時。
至於其他人,只損失些體力,甚至狄風可說狀態全滿。
「為什麼他不切我手腳?」狄風問,人質手腳健全和中毒不殺,兩者都不符合他聽說的江湖故事。
「呵呵,傷你做啥?」戴不懶模仿曹馳語調,「他還指望你保護他老婆咧。」
狄風默不作聲。
「我們要不要撤退?」盧婉霞小聲說,「對方超出我們的能力。」
「盧大小姐,切你手臂下來不需要多厲害。」李邊城說,「我數到三之前就能拔掉你的兩條腿。」
盧婉霞低頭。
「我...贊成撤退。」狄風說,「至少先修整。我們太不瞭解敵人了。」
「平常衝第一的小夥子去哪啦?」戴不懶說,「沒有師父撐腰就怕了?隊友手沒了就怕了?嘖嘖,你現在還以為江湖很好混嗎?」
「先跟丁哥會合,好不好?」戚媛乞求。
戴不懶隨即模仿戚媛的語氣,李戴兩人哈哈大笑。
戚媛無助,望向狄盧兩人,卻是更無助。
「怕是你比他還有用,」戴不懶說,「他連射箭都不會。」
「不,我贊同戚媛。」王平插嘴,對李邊城眨眼,「我們緩一緩。」
李戴兩人臉色大變,你看我我看你,卻沒多作聲。
王平指示狄戚兩人收拾戰場,回客棧安置戚隊和盧婉霞兩人。王平和李戴共三人執行武力偵查,確認敵人逃跑方向後,回村子會合再議後續。
跟許多廣為人知的江湖故事不同,現實中的收官廝殺往往佔戰鬥中一小部分,更費時間的是布局、中盤、與善後。以打掃戰場為例,狄風與戚媛先安置昏迷不醒的戚隊長,搜尋古宅裡外全部路線,檢查宴客廳裡的每項防具與道具、觀察敵人打鬥後留下的痕跡、進而揣測敵人思維與習慣,完成敵人生心理分析,幫助日後的再戰鬥。連盧婉霞也得忍著斷臂的痛,盡可能協助搜查高塔附近,並觀察隊友受傷程度。
「戚隊的毒應該是由菇類提煉而出,再混搭蛇的毒液讓毒立即見效,屬於麻痺毒。」盧婉霞跟狄戚兩人說明,毒性意外的輕,戚隊大概幾個小時後會醒來,受傷的左手可能要花半天時間才恢復。
狄戚兩人心不在焉,僅做完最基本的檢查,收拾戚隊扔下的十尺黑棘後與盧婉霞會合。
「婉霞姊姊呢?」戚媛問,「手臂好點沒?」
「嗯。」盧婉霞語氣平淡,「安頓完隊長,我會帶上右手立刻回范揚,家族的老前輩手藝比尋常大夫厲害。」
接著盧婉霞問及狄風與戚媛的敵人側寫,狄戚說明他們倆人的發現,除了確認其他人提及的已知事項,東西兩側廂房各有另類陷阱,所幸各由李邊城和戚隊破壞;陷阱大量仰賴機關而非字,均長於牽制來犯者但短於擊殺;陷阱的成本低廉且原理簡單,但勝在位置精巧、防不勝防;宴客廳的防具多有磨損痕跡,並且在小部位有敵人客製化的加工......狄戚兩人總結,司馬輝單獨作戰、擅長謀定而後動,個性上一絲不苟、思緒縝密、手法功利,重於取捨,戰鬥手段因地制宜,而非一招絕活。和多數人不同,這類人更重視挑選地形,而非挑選對手,意味當條件符合時,他們有辦法擊殺大多數敵人,即便對方知道他們的字或手段;相對地,這類人欠缺打破困境的直接手段,在戰鬥上依賴隊友創造機會,一旦陷入劣勢,或喪失戰鬥的主動權,很難再奪回戰鬥的節奏與優勢局面。
這類人尤其在面對突襲時特別脆弱。
狄風強忍拔劍砍自己的衝動,「如果屋子裡我再仔細點檢查,或許任何人都不用犧牲......」
戚媛握住他緊繃的拳頭,「不是師兄的錯,我們能做的都做了。」
「趕緊走吧,」盧婉霞起身,「優先帶隊長回客棧。」
「大哥們呢?」狄風問。
「還叫他們大哥?」盧婉霞突然激動,「他們不過是小偷跟屠夫,說武力偵查?去偵查啊,死掉算了!」
「婉霞姊姊,李大哥平常就那樣,別放在心上。」
「師妹說的對,他剛只是洩憤。他若全力施為,我的頭早不在了。」
「閉嘴,閉嘴!你們還給他們說話,你們...」盧婉霞突然喘不上氣,才發覺自己早已哽咽,兩條熱淚流下。
狄風與戚媛緊緊抱住她,三人互相依偎。
「我知道的,」盧婉霞說,「人在江湖,總會挨刀,總會受傷。我也想過,如果以後有一天,有一天...但......但,但我才十七歲啊!」
盧婉霞在他們懷中痛哭失聲。
遠離古宅後,王平在李邊城和戴不懶面前,展現手中的透明彈珠,彈珠裡紅色事物緊貼著彈珠內壁,渴望衝破飛出。
仔細查看,那塊紅色事物其實是一小塊肉。
「咱附血肉拓印在他披風,他往哪跑一清二楚,」王平解釋,「外觀上只是一灘血,他不可能發覺。」
「血肉拓印?曹仔的點子吧?」李邊城問,「戴不懶不是牽制住對方?幹嘛不直接殺他?」
「不要在探出敵人底線前拼命。」王平回答,「咱第一眼看到迷宮,就覺得不對勁,那不是『燃』喜歡的場地。戚大俠昏迷前也跟我猜一樣。」
「他們裡頭唯一有用的。」戴不懶咕噥道。
王平沒理戴不懶,口袋裡掏出先前撿起的「燃」拓印。王平掏出短刀,手握刀刃前緣,小心翼翼在拓印外緣劃圓,將扁圓狀拓印分割成兩個更扁的圓。
那拓印卻非實心,裡頭挖空,挖空部分看得出一筆一畫。
王平結論,「他的字是『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