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啟人生暫停鍵

醫院診療室內玉珍時而盯著面前白衣大人的專業不可攀，時而低下頭把玩十隻手指頭，心中忐忑不安從一個月前在工作的咖啡廳昏倒時，就一直揣著一顆不上不下的心，原本一如往常手腳俐落端著客人點好的咖啡，迅速的將咖啡香瀰漫整個餐廳，工作五年來每年都是餐廳微笑之星的代言人，更是店長心目中的快手阿珍，因為服務業的流動率高，新人常做不到一、二年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但店長嘴上常掛著我們阿珍的好，就好像從不遲到早退或任意請假的公務人員，更是餐廳內除了店長以外最資深的餐廳之花，因為玉珍不但身材高挑，臉蛋漂亮，一個美人胚不打緊，對待客人更是笑臉迎人，客人眼中的微笑之星只是錦上添花，店長眼中一人抵兩人用的速度與效率，才是真槍實彈的展現，這家咖啡廳是目前最炙手可熱的連鎖餐廳，展店的速度更是如高鐵般，快速馳騁在眨眼瞬間，總部老闆看著組織內不斷從各分店送進來的績優後進，玉珍總是在排行前三名之列，每年年初都是組織佈局新人事的開端，玉珍的名字赫然出現在三個月後，即將在內湖開設第二百間分店的店長名單中。

診間內玉珍雖然難以平衡內心的擔心，但面對眼前國內知名醫院的神經科專家胡教授，心中還是有些安穩的信任，帶著金邊眼鏡的胡教授兩眼直盯著電腦螢幕展現玉珍這兩星期各種評估報告，原本略顯嚴肅的表情，因著兩眼之間的眉頭深鎖更顯得沉重，一個陌生的醫學名詞『纖維肌痛症』從胡教授口中緩慢傾吐，看到玉珍一臉茫然，他面無表情的詢問玉珍，是否知道女神卡卡，玉珍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頭回應，女神卡卡在2017年九月宣布自己因為「纖維肌痛症（fibromyalgia）」造成的長期身體疼痛而延遲世界巡迴演唱會，粉絲們除了感到不捨之外，更想問的問題是：「這是什麼病？怎麼沒聽過？」，『纖維肌痛症』指的是廣泛性的肌肉與深部組織疼痛，同時伴隨疲憊與睡眠、記憶、及情緒問題，除了痛感之外，還會有灼熱、緊繃、或抽搐的感覺。患者也容易抱怨疲憊，即使睡了很久，起床時還是覺得非常累的感覺，甚至於睡眠過程中，可能常常被痛或是睡眠呼吸中止等問題打斷。還有個特色是認知障礙，纖維肌痛症患者難以專心或集中注意力在某件事情上，記憶力變差，腦袋就像被蒙一層迷霧般。另外，也常常同時合併有緊張性頭痛、偏頭痛、腸躁症、焦慮症、憂鬱症等疾患。

胡教授口中無藥醫的『纖維肌痛症』雖狠狠的打了玉珍一巴掌，但終究還是解了這三個月以來因為長期失眠、工作過程不小心撞到桌子就痛到掉眼淚的症狀，甚至於出現疑似老人健忘症狀所落下的所有謎團，沒有答案的人生或許可以裝傻，可是當掀開潘朵拉盒子的那一刻，母親的臉龐瞬間出現在她的眼中，因為父親早逝，母親為了讓她有好的生活與教育，從玉珍小時候開始，平日就做兩份工以維持家計，只為讓玉珍可以好好念書，貼心的玉珍當然不敢辜負母親的期望，不眠不休的衝刺努力，直到當國立大學企管系畢業當下，將學士帽拋向天空那一瞬間，母女倆相擁而泣，因為那一刻，她知道母親終於可以苦盡甘來，過去母親的重擔，她將一肩扛起，為了就近照顧母親，她選擇離家近且有發展性的連鎖咖啡廳工作，因為她知道只要當上店長，就可以入股與公司共同經營，屆時薪資收入將呈現三級跳，因此，自進入公司即傾全力工作，不管是搬貨、端盤子、做餐點、收銀記帳…等所有店內業務，都希望在最短的時間內學會，這拼命三郎的用功，在一群如過江之鯽的同事中顯得特別突出，店長雅純也將其視為自己的子弟兵，像妹妹一樣的照顧，只是三個月前，她也開始發現玉珍有些異狀，原本謹慎細心的做事態度開始出現遺漏或錯誤，甚至出現摔破盤子或突然消失的狀況，直到她在某個下班關門前，在廁所門前聽到玉珍因身體疼痛躲在裡面哭泣，那一刻她才知道，這幾個月玉珍的行為異常，都被她用盡所有的忍耐暗地掩蓋，只是紙終究包不住火，工作中昏倒的那一瞬間，還是抵不過全力壓制身體的反撲，直到上天按下了暫停鍵。

東部某間教堂告解室內，玉珍不斷向神父訴說自己的害怕與恐懼，邊說邊哭並不斷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店長雅純對自己的栽培、更對不起一輩子為自己犧牲奉獻的母親，講到最後更埋怨起上天對自己的不公平、從小她已經失去了疼愛她的父親、在母親剛可以頤養天年之際，這折磨人的病症卻又找上了自己，更令其氣憤的是，從小她從不願對輸在起跑點的人生低頭，比別人更奮發向上的積極努力，總是她引以為傲的自信，可是就在生病事實確診二個月後，內湖店長的人事公告不是她準備五年的名字時，長久以來為身體所有的忍耐，頓時之間全部潰堤，她沒有埋怨店長不為自己護航，因為生病確診後的更多行為異常，確實已在同事之間漫延，老闆還偷偷請人到現場確認，摔破碗盤、被客人輕碰後莫名蹲下哭泣、擅離工作場所….等客訴與行為異常，如老闆手中的立可帶，不斷的刪除玉珍當店長的可能性，人事公告的隔天，她遞上了原本應該站上奧運殿堂領取金牌的決斷信，開啟了步行環島自我放逐的旅程，或許心理想要透過這段旅程的自我贖罪，來彌補上天對自己不公平的懲罰。

冬日陰雨綿綿、濕冷難耐與偶而突然出現熾熱太陽的張牙舞爪，讓玉珍苦撐著疲憊的身軀，偶而還得面對突然竄出深入骨髓的椎心之痛，而這些玉珍都一一忍耐接受，因為她私自以為，一定是她的前世作惡多端，這一世才會遭此磨難，步行台灣西部時，到處車水馬龍、人車混雜、空氣中總瀰漫著某一種晦氣，尤其偶而出現的喇叭聲，還會不時驚嚇一顆不斷面對病魔的恍神，直到從南橫翻山越嶺的辛勞，下降到開闊的東部後，一顆緊繃糾結的心，頓時被一眼望去無盡的稻田山脈與綿延無邊、藍得不能再藍的大海吸納，撫平了內心一片片的皺摺，大馬路或鄉間小路難得看到一戶人家，當所有苦澀的吞吐像打進虛空的軟綿，那瞬間消失的惡靈好像也暫停對她的肆虐，經過漫長杳無人煙的枯寂，遠處教堂十字架，突然好像溺水人的浮木，她試著將自己這麼多年來的忍耐與壓抑，一股腦兒全數在告解室狹小的方寸間，對著神父的小窗口歇斯底里的傾巢而出，從小到大的挑燈夜戰、忍受孤寂與別人取笑、窗戶上貼著母親黑夜裡為別人做嫁裁縫的背影、學士帽拋到天空向上天展示的傲氣、每年在全台各分店的年會上，領取全台前三名績優獎座的振奮、店長雅純偷偷透漏年後即將派任內湖店長的雀躍、以及殘忍閻王胡教授生死令牌的投擲，這些影像如電影倒帶在聲嘶力竭地呼喊下，一幕幕的在腦袋流轉，直到氣力放盡的寂靜。

一陣時間暫停的靜置後，告解室的門慢慢打開，陽光穿透耶穌身體的彩色玻璃，溫暖著玉珍日漸槁枯的臉龐，神父沒有多說些什麼，靜靜的在玉珍前面引領她往教堂後面前去，打開教堂的後門時，映入眼簾的是類似古代四合院的建築，中間有一個很大的空地，空地上有一群玩的不亦樂乎的小朋友，每個人都開心的追趕跑跳，生怕捉不住永恆的歡樂，直到其中一個小女生跑過來牽她的手一起玩時，她才發現他們的不同，看著玉珍狐疑神情，神父輕描淡寫地笑笑說著，他們都是一群被父母拋棄的唐氏症小孩，山村貧脊，這一生背負的沉重，不是每個人都負擔的起，上帝的大愛接納了他們，而他們也奉獻了他們單純的滿足與快樂，或許有些時候，知道的越多，人生越不快樂，神父走到最裏面且看起來最大間的房間時，打開大門，迎面撲鼻而來是混雜著藥水、老人與尿騷氣味，令玉珍皺了一下眉頭，屋內躺了近十床病懨懨的老人，每人身上或多或少插著鼻胃管、尿管，而尿布是必備的行頭，修女或義工們不斷的處理這些屎尿、按摩或協助病人翻身，他們都是一群孤苦無依的老人，有人剛住進來，有人卻已經在此住了好幾年，現實的場面有些混亂，因為剛好有兩位義工家裡有事請假，照顧的人手有些不足，神父原本也在現場幫忙，只是玉珍有告解的需求才暫時抽身離開，玉珍有些過意不去，也捲起袖子加入了長短手不協調的慌亂中，所幸在晚餐來臨時，終於還是讓大家露出放鬆的笑容。

晚餐的餐桌上格外熱鬧、沒有高貴食材的澎湃佳餚，有的只是教堂旁採收在地野菜與自家養殖的家禽、家畜或善心人士捐獻的罐頭及食物，看著神父與修女們忙進忙出的張羅，玉珍也展現在餐廳精湛的廚藝，將平凡的食材化腐朽為神奇，一道道原本平凡的黑白，像畫龍點睛般的暈染了色彩，孩子的燦爛笑容將佳餚的甜美真實呈現，原本以為這個小教堂大家庭，容納那麼多張口伸手的食客，應該已經不容易了，想不到晚餐時刻的降臨，在外工作的青年也陸續返家，四合院正房兩旁的廂房，正是這群身障青年的休憩地，有人叫做單手金剛、有人坐著哪吒的風火輪、更有人像拄著拐杖的李鐵拐漫步神遊，晚餐開始前所有的喧鬧頓時安靜了起來，神父引領大家做飯前禱告，大夥認真的追隨著神父的感恩，此時的玉珍內心百感交集，大家各有殘缺，卻因著一顆溫暖的心，超越了病痛而凝聚在一起，看著大家開心品嘗桌上的美食與暢聊天地，讓玉珍在這幾個月以來的苦痛中，第一次遺忘了『失去』。

醫院的診療室內玉珍像做錯事的小孩低頭等待胡博士的斥責，因為從上次聽到確診宣判後，玉珍就像叛逃的軍人，生怕被長官抓回去槍斃，但胡教授只是充滿憐憫的責罵她的胡來，並告訴她，此病雖無藥醫，但還是有些實驗用藥可維持身體機能，另外，可再透過運動與食療，依舊可以正常生活，只是病痛還是會不定時的發作，如果是在幾個月前，玉珍一定一臉慌亂與反抗，而今，一顆心在東部小教堂看到大世界的安定感，讓她將胡教授的遵遵教誨當作神父的飯前禱告，感謝主賜給我此時此刻擁有最真實的美好。

逃家的小孩總有任性的時刻，只要願意返家都是所有父母的心肝寶貝，玉珍與母親在返家開門的那一刻，母親的眼淚已經訴說著『平安回來就好』，店長雅純也在玉珍離家這段時間，不定時的來電關心，希望她回公司工作，原來當人心被惡魔取走了靈魂後，就好像行屍走肉般的無情無感，幾個月前她心中充滿著怨恨與不公，曾經她摒棄雅純的冷血無情，而今她感恩上天讓她沒有失去這個好姊妹，只是因為身體無法久站與不定時出現的痛症，讓她沒辦法回到原公司工作，但在離開教堂時，神父期待眼神，讓她領略到如何重啟人生的暫停鍵，神父曾經跟她說過，東部有很多很棒的農產品，但因為常被中間商剝削，使得農民無法得到對等的經濟回饋，她想要透過網路串連東部優質農民，取得公平交易的平台，一方面協助農民改善生活，一方面協助更多像神父的機構，幫助更多在人生迷途的人們，重啟人生的暫停鍵，因為我們常私自以為暫停鍵是上天的權力，殊不知上天只是不小心按到，但你卻可以主動讓他重新回歸。

生涯設計師-郭銘樂Robert

(NCDA CDA 職涯發展諮詢師認證/擺渡第九期 台北)

人生因您的正視而開始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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