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麵包,怎麼和上一次的麵包嘗起來不一樣呢?」吳爾芙閉眼嚼了幾口麵包後,皺著的眉頭,猛得被睜開的眼睛給打開了。神情和剛才麵包出爐時,迫不及待顧不得燙手搶向前去,完全有著天差地別的反應。
三個人從吳爾芙帶來的《哲學改革》開始看圖說故事,一下子是煉金術,一下子是牛頓,一下是天方夜譚,一下子是道家修士…,扯得昏天暗地,可謂是「張飛打岳飛、鴨子不避打得滿天飛」,「西洋東洋共一室、古人今人同開心」,吳爾芙的奇怪表情,大出澳福的意料之外。
「怎麼個不一樣呢?」澳福不禁向前傾了身子詢問。麵粉的重量不變、水的重量也沒調整,酵母和鹽的比例也沒有任何增減,會是哪裡出了問題嗎?會是大腸桿菌嗎?比菲德氏菌?肉毒桿菌?養樂多菌?澳福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掌,反覆看了兩遍卻沒有見到任何傷口,榮格見狀也好奇了:「怎麼了嗎?沃夫,你沒戴婚戒,還沒結婚吧!?」
榮格見澳福搖搖頭,「我看你是不懂結婚的好噢~」
「你吃吃看~」吳爾芙撕下一片手中的麵包遞給榮格,也撕了一片遞給澳福,「如何?」
澳福和榮格分別接過吳爾芙的小塊麵包,各自閉上眼睛細細咀嚼好一會兒:「安東妮,到底是哪裡不同,我嘗起來還是一樣好吃呀!啾咪!」分不清榮格睜開的眼睛是在對誰拋媚眼,反正不是對著澳福。
「吳爾芙小姐,我以我的人格保證,今天麵團的成分,和上次一模模一樣樣,而且,」澳福伸出雙掌,「你看,我的雙手沒有任何傷口,我想你和형的手掌也沒有任何傷口吧?」
「當然沒有囉~」榮格伸出捲起衣袖的雙手,左手無名指上的白金婚戒在白熾燈的黃色光芒下顯得耀眼,還特別對著澳福左翻右翻,展現無辜;吳爾芙倒是露出一截雪白手臂,雙掌一樣在兩人面前翻轉著,「我也沒有傷口呀~」
「有沒有傷口,會影響麵包的味道嗎?」榮格好奇,「產褥熱引起的風暴至今仍然讓某些醫學院的教授餘悸猶存,說他們的誰誰誰因為產褥熱而過世,要不是法國微生物學家路易·巴斯德從顯微鏡發現細菌的存在,證明了塞麥爾維斯*的觀點才是對的,不然現在恐怕還有許多婦女受到細菌的攻擊而犧牲生命哩…對了,沃夫,你更換酵母塊的牌子嗎?不然,你上次在麵粉裡加了瑪莉汪那(marijuana)還是賽洛西賓蕈*讓麵包特別好吃呢?」
「沒有呀~」澳福搖搖頭,「我敢肯定,現在市面買到的現貨,都是這個牌子的酵母。」澳福低下頭到工作枱翻找了一會兒,「Leaflet BLUE Label,這和我那時在普瓦蘭麵包店用的酵母菌一模一樣呀!還有那個瑪莉汪那什麼的,又是什麼呢?」澳福有點兒無辜,明明所有的條件都相同,「會是發酵箱的設定變動了嗎?」澳福還是走向發酵箱,仔細檢視了圓盤上的刻度及設定。「都沒變呀~」
「安東妮,你說說看,味道是怎麼個不一樣呢?」
「嗯,上次的嘗起來比較甜,還有點淡淡的麥子香;這次的味道就沒那麼甜,麥子香幾乎不見了,」吳爾芙閉著眼回答榮格的提問。「呀,還有,這次的麵包嘗起來口感比較粗糙,有那麼一點點,」她還刻意捏起右手食指及姆指,比了一個小隙縫。
「…」
澳福皺著眉頭,努力想搞清楚吳爾芙所謂的嘗起來不一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卻是百思不得騎姐。伸手摸了摸麵包表面,確定稍微變涼了點後,一個人默默將工作枱上的麵包移置到架子上放涼。網景棲涼。
「承太郎先生,快用你無敵的白金之星想想辦法啊!」差點兒到口的話,澳福硬生生的吞了回去,畢竟都說了我負責,關於麵包的事情,他也不好開口問在場的兩位門外漢,可是,兩次的麵包嘗起來不一樣?
「吳爾芙小姐,會是你吃了神秘果,或是來之前,你嘗過什麼東西嗎?」澳福的音量以他自己也沒有留意的方式逐漸增加,手臂的動作也逐漸加大:「我這麵包店可是清清白白的做生意,我是堂堂正正的中華帝國子民,我絕對不會在麵包裡做啥手腳!」說著說著,澳福臉上浮著一層光芒,不是紅色,而是淡淡的粉紅色。幸好不是發黑。
「沃夫,沃夫,冷靜點,冷靜點!」榮格眼看澳福似乎某個地方不對勁,趕緊出聲制止,「沃夫,安東妮沒有說你是小粉紅,也沒有說你是韭菜,她只說麵包嘗起來和上次不一樣。」榮格伸手握住澳福的手,倒不怎麼大力,後者才慢慢放下舉到半空的手,盯著吳爾芙。
「咦?!」澳福突然一聲,似乎又要發作,榮格和吳爾芙的神情稍微緊了一下。
「吳爾芙小姐,我才注意到,你今天穿無袖連身裙耶!」
「呀,是,是呀~」突然被澳福注意到自己的穿著,吳爾芙害羞起來;「今天特別熱呀~」
「今天特別熱?」一向都待在店裡居多的澳福,早上摸黑起床要披上厚重外套才能不被凍壞的走進麵包店裡開始工作,傍晚關上店門返回住處是「一襲長袖善舞衫,兩眼昏花好月圓」。幾乎都在室內工作的他,並沒有特別留意蘇黎世的氣溫如何變化。畢竟,獨自工作、幾乎沒有社交生活的澳福,遇到的多數是送貨到店裡的理貨員,來店裡購買麵包的以婦孺居多,頂多是聊上幾句,小男孩約翰和他的朋友、榮格和吳爾芙是他新近認識、少數可以講上許多話的人,不然,天氣變化對他而言沒有太大的意義。
「是呀;」榮格接下話頭,「昨天據說是蘇黎世紀錄到的四月份最高氣溫,今天也差不多。蘇黎世四月平均氣溫是攝氏15度,但昨天氣溫高達攝氏27度呢!」榮格動了動咽喉,彷彿喝了口水。
「那…蘇黎世三月份平均氣溫是多少呢?」澳福接著問。
「三月的平均氣溫是攝氏10度。」榮格不假思索回答澳福,「如果是那時我被發現在你店門口的深夜…差不多是攝氏3度,也可能是零下2度…所以我說你救了我一命…」
「安東妮,一定是你太熱情了!哈哈~」榮格轉頭對吳爾芙說,後者皺著眉,似乎在想些什麼事。
「Eureka,我想到了!」澳福早一步打響了手指,「是溫度,是溫度!」
「才怪,我太熱情所以讓今天的麵包嘗起來和上次不一樣?你怎麼不怪那個什麼菌?你怎麼不說你的舌頭無法分辨不同的味道呢?」吳爾芙朝榮格扮了鬼臉,顯然不買榮格的帳。「看我下次理不理你?太熱情咧!」
「吳爾芙小姐,先聽我講…」澳福頓了一下,「首先,你這件衣服真是好看,難怪형 會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忘我的讚美;其次,溫度的確有影響,我想起來了。以前我在青島做饅頭時,師傅總是要我們冬天在屋子裡燒一大鍋的熱水,說是屋子裡暖和了,麵團就會發得好。普瓦蘭師傅倒沒有這麼要求,只要我們提早揉麵團的時間就好。」
「所以一個是提高溫度,另一個是增加時間。都能得到好吃的麵食,是吧?」榮格歸納。
「嗯…不完全是;在青島燒一大鍋水,是為了提高發麵的速度,至於好不好吃,我沒注意。提早揉麵團,也是為了給麵團足夠的時間發酵,同樣的,我也沒留意到好不好吃…歹勢哩~」澳福搔搔頭,顯然是沒想過好吃與否和發酵時間有什麼關係。
「會不會是,」吳爾芙聲音帶著一絲猶豫,「發酵好不好是一回事,發酵時間才是重點呢?」
「嗯,有可能哩~」澳福沉吟著,「在中華帝國,我們的饅頭都是煮一鍋熱水去蒸,所以我們自然也就習慣提高房子裡的溫度,維持麵團發酵的速度…」
「所以在法國人的麵包坊裡,他們沒有熱水和蒸氣,所以就直接拉長麵團發酵的時間,求得相同的發酵結果。是這樣嗎?」榮格特地捲起舌頭,將「法」國唸為「髮」國,結果聽起來像是髮蘭凱希,逗得吳爾芙大笑。「喂,這樣子好嗎?」
「當然沒問題;好歹我去過『髮』蘭凱希向心理學家皮埃爾·讓內(Pierre Janet)學習過;我還欠他一份情呢~」榮格提起往事,難免有些情懷。「喂~」舉起右在空中揮了一下,「麵包的發酵時間看來是扮演了重要因素。」
「怎麼樣呢?上次也是我自己做的噢!」
榮格隔著餐桌、專心看著艾瑪及孩子們咀嚼麵包的神情。阿格奢、格瑞特、瑪莉安娜文靜地咀嚼著,看不出有什麼變化,法恩滋紅撲撲的臉頰以及額頭幾根黏在一起的頭髮,似乎才不久前在庭園玩耍了好一陣才被喚回,換了衣服還是掩不住他渾身的熱力。
抱在南妮手中的海倫,也跟著兄姊嘴裡塞了一小塊麵包,二度品嘗父親榮格的手做成果。才剛長出的上下門牙的她無法嚼食麵包,與其說是在吃,倒不如稱為吸吮著麵包,鼓著腮幫子一起一落。不過,這動作持續不了多久,海倫舌頭一吐,連帶也把小小一塊麵包吐出來。來不及伸手攔住掉下來麵包的南妮,眼睜睜看著麵包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比羽生結弦的四圈半還多了一圈。落地。
「…連你也覺得沒那麼好吃呀…」榮格輕輕嘆了一口氣。
「也沒差那麼多啦~」艾瑪趕緊補上,「嘗不出麵包好壞的木舌,其實是一種祝福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