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VIP「凝視」是特權？顏值的階級感

「顏值」可以分階級嗎？這種階級感要怎麼定義？

被全人類寄予厚望的國民義務教育有教大家「別以貌取人」，但沒人能否認美貌是一門好生意，光是凝視他人與被人凝視，就可以產生強大的影響力。

翻開藝術家倪瑞宏的《仙女日常奇緣》圖文集第四章，記述她畢業後有一段時間對未來十分迷茫，某天外出忽然被路邊冒出來的男子搭訕：「小姐，請問妳是台灣人嗎？在這裡做什麼？有聽過八大行業嗎？想不想要挑戰百萬年薪？光是這樣和你聊天，妳就已經通過面試了，考慮一下妳與身俱來的條件，給自己一個成功的機會。」

這位擔任酒店經紀的男子，用「我在茫茫人海中注意到素昧平生的妳、主動來找妳聊天」當作恭維，讓人把他的後話聽完，我覺得真高招，也想起有八大受訪者自言前往某間名店面試，店家直接打槍他說：「我們只接受顏值夠高的。」

目睹不勝失落的受訪者，我一方面想弄懂人肉市場的客觀標準，另一方面則慶幸自己能選擇不是以身材臉蛋做核心競爭力的職業，隨時隨地有人指點我哪裡顯老顯肥顯醜、只歌頌年輕貌美肉體的領域，我真心受不了也不想奉陪。

在顏值越有利可圖的地方，比較與階級感就越赤裸裸血淋淋。

曾擔任過時裝模特兒的波士頓大學社會學系教授艾希莉．米爾斯（Ashley Mears），她研究被「免費」接待到夜店、高級餐廳或時尚派對的模特兒們，是如何支撐起百億美金規模的夜店產業。富豪與白領男性進入夜店，開一張兩千美金起跳的桌，發現自己正在跟「此生遇過最美」的女人共飲，便會樂意再多開幾瓶定價是正常行情數倍的酒。

艾希莉在《當女孩成為貨幣：一位社會學家的全球超富階級社交圈臥底報告，揭開以性別、財富與階級不平等打造的派對勞動產業赤裸真相》書中紀錄，外貌是否達到被「免費」招待、獲得和上流人士親近的機會，業界有統一規格。

夜店公關撂來妝點場面的女性是會被明確分檔次的，有正式和大牌模特兒經紀公司簽約、上伸展台走秀的是地位最高的「女孩們」，她們身型纖細、目測年齡在25歲左右甚至更年輕，實際身高必須在175公分以上，踩上高跟鞋超過185公分。

其次是「優秀平民」，她們在職業模特兒以下、一般正妹以上，尺度有點模糊，大概就是比女孩的條件矮一點、多肉一點、年紀大一點；再下一層是「平民」，目測年紀超過30歲、實際身高170公分以下、沒有瘦得前胸貼後背，

一般夜店拒絕平底鞋、露趾鞋、拖鞋入場，頂級夜店拒絕不夠高、不夠瘦、不夠青春美麗、人種膚色不夠白以及沒穿高跟鞋的女性來「拉低素質」，因為金字塔頂端的大客戶品味就是這麼刁。

許多模特兒流連夜店，熬夜燃燒青春和健康資本成就這個產業的門面，但比起帶她們來玩的公關、夜店經營者賺進大把鈔票，她們被招待的免費酒水餐點根本是最廉價的事物，為什麼她們還願意出席？艾希莉點出根本原因－－迷戀位居高位、站在浪頭上的感覺，是一種人性。

「被有錢有勢的男性凝視，會令人覺得刺激、充滿誘惑，尤其因為VIP的男性凝視將會創造一種地位上的差異。」

然而，VIP客戶的凝視歸凝視，但他們絕大多數只希望夜店公關、女孩們陪玩，並不歡迎這群夜店咖進入自己的日常生活。

富有的夜店常客直白地告訴艾希莉，他們不會在夜店尋覓長期伴侶，至於結婚對象上哪找？常客說：「會有人幫我介紹的，她可能會是我認識的人或者我家裡認識的人的女兒那類的。」

VIP像在收集圖鑑一樣，一邊和同溫層交換女孩們的「睡覺照片」，一邊毒舌地說出真心話：「她們只是玩物。就像自重的人不可能真的去跟那些女孩結婚⋯⋯我認識的那些每個禮拜都會出去玩然後花個五千一萬的人，多半都會一直取笑那些女孩，說她們其實就是小妓女。」

跨越階級的浪漫關係在社會統計上越來越罕見，艾希莉寫出人們對於顏值的弔詭態度，VIP藉美模美酒抬出身價，但他們並不把她們身而為人的價值放在心上，VIP的金權遊戲只有自己人夠格下場玩，艾希莉如此評論－－

大家滿不滿意自己的相貌？對於怎樣的面相會受歡迎，古今中外都超好奇，但為什麼面相學並沒有發展成一門科學？

在很多產業裡，強調美醜、階級和歧視，經常是一門好生意，例如八大行業是如何依照外貌，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每次認真探究人類社群中各種階級感，就會再體驗幾遍人性的複雜滋味，明白那些隱微的權力如何運作、如何牽扯人心後，若這個人還能夠回歸單純、欣賞自己的美好、去凝視內心想呈現的藝術和故事，一定是有很強大的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