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滎陽戰事。
李密設計擊殺張須陀,隨即率領大軍往北。好不容易才集結成團的兵力,李密可不會放手。
本欲重施故技,包圍北路官兵羅士信。但羅士信營中有道宗李淳風,能觀星象風角,要羅士信速速退回虎牢。
李密的包圍網,終究是誤中副車。
饒是如此,跟隨李密戰無不勝,已成了瓦崗諸賊的共識。
這邊滎陽太守,郇王楊慶得到消息,立刻下令要羅士信緊守虎牢,更命秦瓊回防。就怕瓦崗大軍直撲而來。
卻不料,李密一個轉北,攻下了洛口倉。
瓦崗軍開倉賑糧,更設下重重警戒防護,讓各地百姓能夠前來。
翟讓對此大感不滿。
但李密的計策,才剛剛開始。
隨著災民聞風而來,左近各地世族的壓力減輕了。
而領了糧食的災民,無家可歸的,更多。
李密順理成章,派人招募編訓。
這下,誰不知道河南第一武力團夥,當以瓦崗為先。朝中的大官親友,天上的神明佛祖,哪個比瓦崗軍更能保大家平安?
大族使者,順著瓦崗軍的保護範圍,絡繹不絕的來到洛口,瓦崗眾人才真正明白,李密的一石三鳥之計。
本是幕後主子的王伯當,也下了一個新的決定。
「讓李密做大當家吧。」
王伯當淡淡道,像是在說今天早上吃了什麼一樣。
這場密會,只有王伯當,翟讓,李密三人參與。
王伯當續道:「河南世族幾年前就支持楊玄感,如今若由李密出面,應該可以繼承那個勢頭。」
翟讓心裡雖不是滋味,但也沒什麼好說。
倒是李密本人有意見:「楚公起義,當時雖是聲勢大好,但終是拿了大家的錢糧,卻未成事。這旗號騙騙百姓還行,對世家大族,恐是不佳。」
王伯當點點頭,這些日子下來,要論謀略,自是李密說了算數。
「密公以為該當如何?」
李密先作一揖,以示恭敬,方緩緩起身道:「瓦崗,應稱王。名號,不能楚。東郡乃魏武曹操起家之地,值此動亂之際,人不親土親。若以魏為名,左近世族更能親信。」
聞言,王伯當皺起了眉頭。他本是大燕皇儲後人,燕亡於後魏,此時卻要以魏為名,多少是有點排斥的。
李密續道:「此計出於李密新收書記魏徵之手。魏徵又名玄成,本是河北知名道士……」
翟讓倒是先明白了過來,搶道:「以魏之名,連通黃河南北?」
李密笑道:「正是此理。」
當然,主子的心理,李密也是要估進去的。
「李密以為,待大業穩定,魏主禪於慕容氏後人,未嘗不是美事一樁。是故,稱王,不稱帝也。」
王伯當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依密公之見,後續該當如何?」
李密一擺手:「由大當家名義發布檄文,邀請河南河北世族,共同推舉魏王。按照慣例,李密自須再三推辭,後與眾人約定,奪下帝王之地,才可就任,天命所歸。」
翟讓笑道:「先入關中者為王?」
照目前局勢來看,想打到關中,可沒那麼容易呢。
李密點了點頭:「關中難取,人心散了可不好帶。我的建議是,取夏周天子之地鞏縣,便可登基。」
翟讓聞言大驚:「鞏縣便在虎牢關內,以我軍聲勢不日便下虎牢,這麼容易達成,大家會服氣嗎?」
李密冷冷道:「上回由大當家帶兵,我們也拿不下虎牢啊……說是容易,恐怕也不見得吧。」
王伯當見二人有針鋒相對之意,遂道:「無須多言,便由此計,議定先入鞏縣者為王。想爭的,就讓他們戰場上見真章吧。」
頓了頓,又道:「反正最後不論如何,天下,總要是大燕的天下,知道嗎?」
翟讓與李密同聲行禮:「正是。」
話雖如此,李密實是半分把握也沒有。
楊玄感之亂至今,已逾三年。李密很清楚,此一時彼一時。已經沒有哪一個旗號,打出來就能讓天下共從。
但李密既然敢開這樣的條件,自然也是有他的把握。
只因滎陽太守楊慶無法控制羅士信等人,特請洛陽方面調大將裴仁基支援。
裴仁基,河東裴氏人,少為楊堅親衛。隋氏平陳時,裴仁基歸於李密父,蒲山公李寬旗下,先登陷陣。後領漢王楊諒親信,不與之造反被囚。
待到楊諒戰敗,楊廣自是大加褒賞重用。
李密知道,裴仁基是一個很講義氣的人。
裴仁基接管張須陀部隊後,知道大家都是山東人。不只希望能夠打退瓦崗賊,更怕瓦崗賊東去,侵擾故鄉,遂格外落力,除惡務盡。
瓦崗這邊推出了「先入鞏者王之」的約定,大家都是爭先恐後,李密反而決定按兵不動。
裴仁基士氣正旺,哀兵必勝,打頭陣的瓦崗賊,那是一個兩個都給他們殺得乾乾淨淨。
雖說將士戰功彪炳,但是裴仁基也清楚,國家已經大亂,封賞是下不來的。如果持續不能打賞將士,士氣很快就會由盛轉衰。於是,裴仁基自作主張,把戰利品分發下去。
李密等的就是這個消息,隨即點兵出動。
本應迎戰的裴仁基,卻一動也不動了。
虎牢關裡,監軍御史蕭懷靜正聚集了一眾將士,破口大罵:「天下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是皇上的。沒有皇上指示,爾等竟敢私相授受?」
嚥了口口水,蕭懷靜又道:「若是我們朝廷精銳,那也就罷了。你們這些山東蠻子,連主將都護不周全,若非裴將軍說急於用人,別說賞賜,你們一個個都該問罪!」
羅士信的眼中,幾乎都要噴出火來。
改隸裴仁基之後,大家的職務有所調動。李淳風也被從羅士信身邊抽離,改做府內文書,不多時便不告而別。
少了亦師亦友的李淳風,又沒了替代父親的張須陀,羅士信那火爆脾氣,三天兩頭就要發作一次。
如果不是大哥秦瓊仍在,恐怕早就出事了。
秦瓊一如往常,拉了拉羅士信的手,隨之起身:「蕭御史此言差矣,秦叔寶不才,曾在兵部侍郎崔大人手下當過差,當年崔大人可是說,天下錢糧,十有八九都是世族所出呢。」
蕭懷靜沒想到秦瓊一上來,就拿洛陽軍權總管崔君肅的名號出來說事,一時語塞,脹得滿臉通紅。
秦瓊續道:「今天我們遠道從山東而來,就是為了保障河南世族的生命財產安全,要是大人不喜歡,大可以打發我們回去,大夥兒,也是想家想得緊呢。」
秦瓊的性格,到底較為溫和。不繼續咄咄相逼,反倒讓蕭懷靜喘了口氣。
蕭懷靜冷笑道:「好啊,原來裴將軍打得好如意算盤,是讓你們這些山東蠻子吃飽拿好,回去逍遙自在是吧。」
這下針對的,卻是裴仁基了。
「裴仁基,你治軍不嚴,該當何罪?」蕭懷靜厲聲道:「現在給你兩條路走:第一,立刻把發下去的財物全部收回,再把這個無禮的蠻子拖出去打五十大棍。第二,清點軍中所有山東蠻子,一律收押下獄,財產充公!」
這哪裡是兩條路,分明是不讓人活了。
裴仁基脾氣再好,也忍不住了:「蕭御史,你可知道虎牢能撐到今天,滎陽得以不陷,全是靠你口中的這些蠻子奮勇作戰所致?你要治山東軍的罪,豈不是拱手將滎陽送給叛軍,這可是叛國的罪名啊。」
裴仁基怒從中來,將手中酒杯擲於地,一時酒水四濺。
蕭懷靜哼道:「打仗殺敵,將軍說了算。辨忠論奸,自古便是監軍的責任。想試試看嗎?」
話才說完,只聽得「刷」一聲……羅士信已越眾而出,斬下了蕭懷靜的首級。
「說得很對,殺敵是將軍的責任。我說你是敵人,你就是敵人。」
這話,卻是裴仁基說的。
原來,裴仁基早知蕭懷靜有意刁難,早一步與羅士信等約定好暗號。只待酒杯落地,羅士信便要負責斬殺蕭懷靜,更與秦瓊鎮壓全場。
不過,在場的將官們,倒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彷彿一切是那麼理所當然。
「好了。」裴仁基淡淡道:「該是開門迎接李密的時候了……叔寶,這工作就交給你,總要讓對方知道,我們的價值才行。」
秦瓊不發一語,帶人離開。
片刻後,虎牢關門轟然開啟,秦瓊騎在馬上,一身戎裝,緩步而出。
「秦叔寶在此,誰能勝過我手中長槍,虎牢關儘管拿去便是!」
關外,李密笑了。
原來這就是裴仁基投降的「條件」。
李密打了個手勢,只聽一聲虎吼,大軍讓出了通道。
程咬金赫然衝出!
「我來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