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夜間,李世民已經控制了晉陽局勢。為免日久生變,劉文靜臨時決定搶先發難。
也算是尉遲恭幫了李世民一把。
原本朝廷各營,認為自己是暫居太原,故以王威馬首是瞻。但尉遲恭的反出,隨即讓眾人身陷危機。
若是改奉李淵為帥,那麼尉遲恭的叛亂,就是王威跟他部屬的事情了。
在李世民痛陳利害之下,各營很快決定了立場。
這也讓劉文靜能夠平靜的逮捕王威,不至於造成兵變。
但是,下一步該怎麼做呢?
李淵召集了各關係人士,一同在太守府內密議。
身為地方名士之首,溫大雅列席首座,緩緩道:「今太原境內,自是奉李淵大人號令行事。不過,馬邑叛軍就在邊上,不管想做什麼,咱們還是不得不防。」
司馬段偃師接口道:「以編制兵力而言,太原本比馬邑多了三成。即使尉遲恭反出,剩餘朝廷將帥支持之下,我等仍是優勢,不如先派兵對峙,莫要讓人以為我太原可欺。」
劉文靜卻是搖了搖頭:「光憑馬邑萬餘兵馬,給劉武周天大的膽子也不可能造反。今日如此大張旗鼓,必有所恃……雁門有虎賁軍,跟他們一同反亂的機會不高,依我看,劉武周怕是向突厥借了兵馬。」
聞得突厥名號,眾人都是一震。
突厥屬草原民族,與大隋的關係,那是時戰時和。馬邑地處邊陲,依長城之勢防守,盡可擋下百萬大軍。可若是馬邑太守通敵?
要在關內跟大舉入侵的突厥弓騎交手,就連李淵也沒了底氣。
不過李世民知道,劉文靜不是那種隨口說說的人,他既然提出問題的關鍵,那必有解法。
李世民便道:「若然,縣令大人可有良策?」
在大夥面前,稱兄道弟自是不妥,就連敬稱,也大可省去。
劉文靜也是明白人,遂道:「屬下略通突厥語,在始畢可汗面前,也有熟識的朋友。只要留守大人允可條件,屬下有信心說服始畢,不侵太原。」
至於其他地方,咱們可管不了了。
李淵點了點頭,道:「這談判條件,我們稍後再議。若是擋住馬邑,我們接下來又該如何?」
溫大雅等人明白,李淵既不在眾人面前談條件,那就表示他一定會把範圍壓在自己所能許可,不至於侵犯太原利益。
這回,倒是一旁半閉著眼的裴寂站了起來:「太原無虞,李淵大人自該進京勤王。」
段偃師奇道:「皇上人在江都,天下皆知。裴大人的意思,是要太原部隊下江南嗎?」
裴寂搖了搖手:「非也,正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今上拋下京城首府,遊歷江南近年。國事盡歸東都越王,導致民不聊生,天下大亂。大興代王,亦同為元德太子之後,天資聰穎,自聖上征遼東以來掌管大興,平定玄感之亂,政事處理得井井有條,才應是國之棟樑,你我該扶助的明君。」
雖然裴寂語帶保留,但在場都是老江湖了,誰聽不出,意思是要廢帝改立。
便是言之在理,也無人敢應。
率先打破沉默的,卻是李世民。
「即便劉縣令說服了突厥可汗,太原軍民仍是不敢輕忽,以保家衛鄉為先。」李世民道:「我們能動用的,本是以朝廷兵馬為主。今天除了回歸大興,他們又豈會遵從號令?」
「要是留在太原按兵不動,久了難保不會出亂子。」
李世民沒說出口的是,光是這些日子他招募的私兵,與直屬李淵的部隊,也有數萬人了。
可這麼一說,就打到溫大雅的點子上了。
溫大雅輕輕的搖頭晃腦,一貫溫吞的道:「世侄所言甚是,這些人最好還是帶離了太原。若是李淵大人能憑此兵力,在皇上面前給太原掙得一些福利,未嘗不是一舉兩得。」
又看了李淵一眼,道:「值此亂世,大人能不忘太原,太原便永遠是大人的故鄉。」
言下之意,非但是支持李淵入京,更確定了同盟之誼。
李淵也道:「有段司馬在此坐鎮,太原自可高枕無憂,就等李淵捎好消息回來。只盼他日再相逢,已是太平時。」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
再商量一些細節後,眾人紛紛告辭,李淵只留下了劉文靜與李世民。
可李淵發現,劉文靜始終顧左右而言他,這才心領神會,命世民去吩咐下人斟茶水來。
世民離開後,李淵才道:「與突厥議和,還需什麼條件,但說無妨。」
劉文靜卻道:「突厥掌管絲路貿易多年,若論物資,部民或有所缺,可汗是別無所求的。」
李淵點點頭,等劉文靜再往下說,卻是一陣沉默。
殊不知,劉文靜提起此事,是要試探李淵,是否就是妖王傳人。
妖門中人未必得知妖王真身,但多半知道,妖王與突厥可汗關係非淺。大隋能重開絲路貿易,更是妖門中人的努力所致。
但李淵半點反應也無,莫非妖王未曾對他提及?
又或者,自己猜錯了?
劉文靜思索了片刻,才又道:「據我所知,突厥可汗對一項中土珍寶甚感興趣,喚作『莊周夢蝶』,非金非玉……」
話還沒說完,就聽匡噹一聲,原來是端了茶水來的李世民,不知怎麼著,竟弄掉了杯蓋,在地上掉了個粉碎。
「怎麼如此不小心?」李淵微怒道。
「是,是,我再去斟過一杯。」李世民有些慌亂。
那神情,沒能逃過劉文靜的眼睛。
以李淵父子平素給人的感覺,李世民不應該為了犯如此小錯而驚慌。
劉文靜忙道:「怎敢勞煩公子,文靜這樣用茶便可……公子便一起來聽吧。」
李淵何許人也,立刻查覺到不對勁。
劉文靜先前明明是不願意在世民面前啟齒,為何此刻態度丕變?
難道,真的只是口渴想喝茶?
李淵也不揭破,就看他要耍什麼花招。
待李世民坐定,劉文靜才續道:「傳言中,得此夢蝶之人,可得天下。」
李世民聽了是渾身一震,但李淵只是發笑。
「塞外蠻夷,道聽塗說,又不是傳國玉璽呢。」
劉文靜點頭道:「大人所言甚是,但我想從中可知,始畢可汗覬覦中原之心,已非一朝一夕,想來公子也注意到了吧?」
最後一句,卻是對著李世民說的。
李世民隨即反應過來,劉文靜在幫自己解套。強作鎮定道:「就是隱約一個念頭,沒想到這蠻夷如此大膽。」
劉文靜微微一笑,續道:「馬邑劉武周給的條件,定是允突厥入塞。相反的,我們若能與始畢約定,開放至關中交通,那就肯定能壓過劉武周了。」
這條件,果然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說啊……
李淵啐了一口,罵道:「為一己之私,出賣家國,李淵可辦不到。」
劉文靜忙道:「不過是權宜之計,只要運用得當,突厥更會襄助我精兵悍馬。安定天下乃大義所在,為此與蠻夷之邦撒點小謊,也是說不得了。」
這點關竅,李淵豈會不知,他就是要看看劉文靜是不是還隱藏了什麼。
但接下來左右套問,也是不得要領,索性結束話題,全權交由劉文靜自行把握,並命李世民送客。
在太守府長廊上,李世民走在前頭,想說點什麼,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只聽劉文靜低聲道:「妖星降世,短則一年,不過三年,必有國破君亡之災。」
李世民再也忍不住,扭頭看去。
只見劉文靜一臉詭異微笑,道:「主人,文靜有眼無珠,今日才認出您的身分,還請恕罪。」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氣,該不該信任這個人?
最終還是一咬牙,伸手入懷,掏出了妖王裴矩給他的信物。
「你說的莊周夢蝶,便是這個?」
劉文靜見狀,連忙踏步上前,一拂而過,將李世民手中信物藏入袖中。
那步法,李世民還記憶猶新,只是劉文靜使得沒有裴矩那樣鬼神莫測罷了。
「這東西,可見不得光……方才屬下所言,也非虛假,只是看在妖王分上,始畢可汗更願意相助罷了。」
原來,劉文靜的背後確實有人。
不過對李世民而言,是自己人。
這樣一來,各個關節,李世民就想得通了。也讓他不禁更是佩服劉文靜,雖然誤認李淵為主,仍是盡心盡力出謀劃策。
一股莫名的信任,油然而生。
李世民一轉身,繼續向府外走去。
「東西,就交給你保管了。記得,無論成敗,一定要活著回來,我還有很多事要問你呢。」
身後的劉文靜,一言不發,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原來,妖星竟是這個少年。
劉文靜彷彿看見旭日,即將東昇。
改變天下的希望,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