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很多人像我一樣,從很小的時候一直會有些個問題停在腦子裡,時不時的會跑出來煩擾自己一下,但過一陣子又風平浪靜,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而那些惱人的困惑又像個不定時會發作的臆症,時間到了便發作一陣,一陣子不理倒也就好了!
我也有些很奇怪的問題經常的惱著自己,但多半與同一個主題是差不甚多的。那問題就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那麼會是什麼樣的?」所謂的不在應該指的是、我可能變成了某個人的回憶了!這裡提到的多半是分離這檔子的事,可能是搬走了、畢業了、移民了、跳槽了、分手了、也很可能是死去了。
我不懂為什麼這樣子生離死別的念頭,從好小的時候就一直在我腦子裡揮之不去?這有記憶的時候應該可以追朔到我還是幼兒園的時候吧!那時候,家裡一幢在郊區的房子,屋子裡通常是陰暗暗的,除了母親做旗袍的時候需要開一盞工作燈之外,大部份是鐵門深鎖見不得外面的光,外面的天氣總是陰霾霾的,好像非都得等到了暑假的時候才會出太陽似的!
我小時候的記憶裡是很孤單的!其實、說起「孤單」這件事,我大概是比不上那些身為獨子的朋友了!他們的孤單是我怎麼也比不上的那種,是那種想起來就表情一沉的那種失落、是那種記憶裡無法搜尋的空洞。而我的孤單其實也與他們相像,我似乎也就是自己牽著自己的手這麼長大的。
我與上面的哥哥們離的遠了,遠到他們那些已經念了小學、念了中學的人,沒有時間理會我這個流鼻涕的拖油瓶,所以順理成章的就沒有了一起成長的機會,以致於我的記憶裡,也沒有什麼兄友弟恭的畫面。最多的畫面通常是:上完了上午班的下午,我回到家之後的陰日,母親因為要去衡陽路剪料子又不想帶我出門,所以通常是把我反鎖在家裡就出門去坐了265,也許三個多小時之後,媽媽會回來開啟那個重重的鐵捲門,帶回來幾疋好隆重的布料,而我便一個人在屋子裡和自己演戲,自己和自己說話,直到身邊有人了才會變回正常的人類。
那時候的布料流行一種深赭色的紅,重的像母親過節時才會塗上的深色口紅,那種紅看起來太過奢華,像是門聯上的紅還不夠喜氣,還要再多加一些什麼才顯得隆重!那些紅的有些高調的布料,有的是仿了絲絨的、有的是摸起來像是綢面的、有些聞起來的味道是一種很新很新的緞布,當母親開了那一盞慘白的工作燈的時候,在那個暗暗的屋子暗暗的屋子顯的更加突兀。
我想那些富太太們大概永遠也想不到,她們穿來參加宴席派對的手工旗袍,竟然陪伴了一個孩子的慘白童年,被那些太高調的紅嚇的一愣一愣的。那些布料裁完之後要滾邊的時候,母親會開上那個很有氣派的熨斗,煞有介事的噴了幾口煙,把塗了漿糊的滾邊條,一小條一小條的熨上邊去,那一整個下午就會滿屋子的漿糊味,一種聞起來像什麼藥膏似的濃稠味,我後來一直很難忘掉。
我好明白母親因為需要工作賺取費用來貼補家用,否則就單憑我父親那個領到掛掉也不太有機會加薪的軍人薪糧,大抵是養不活我們這三個來討債的孩子的!所以、大部份的時間裡,母親是伏案在裁縫桌前努力工作的,旁邊總開一台暗紅色的收音機,電台千篇一律的老是放一些聽起來很愁苦的台灣歌,偶爾再來幾首傷感的日本歌,母親有時候聽了也會跟著哼上兩句。
好愁苦的童年!一個沒有人理會和陪伴的孩子、一個不太有笑容而努力工作的母親、一盞慘白的工作燈、一些深紅過了頭的名貴布料、一個老是喜歡播放哀傷歌曲的電台、一個唱起來偶爾會斷訊的舊收音機,成了三十年後我唯一想的起來的畫面。
這一篇要講的是我的童年嗎?當然不會是!我的童年要說起來是貧乏到一個要命的!而說起了這些瑣事,是為了要回憶,那時候的母親經常是只有工作的,而在軍單位任職的父親也是在下班後就進書房或是關了電視看報紙的,所以,就算是入了夜之後的我們家,也還是只有母親趕工的收音機,其餘的時候是沒有什麼其他聲響的。
剛才說過了,我的哥哥們離我很遠,那時最大的哥哥去了念軍校,總算是逃離這個家了,小一點的哥哥很愛唸書,所以晚上補習回到家也是要進房的,我像是隱形的人住在一幢郊區的房子裡,但卻好像不是什麼人知道這麼一件事!
那時候常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那麼會是什麼樣的?」有人會發現嗎?後來做了實驗,在家裡隱姓埋名了幾小時,開飯時間到了,還是被母親叫了出來,所以,其實在那屋子裡還是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後來念書的時候逃家了幾次,總是第一天或第二天便能被找到的,看來,我的不存在感是一場少年維特的虛幻。
但這個理論離開了家也就不管用了。後來在一路上試過好幾次,這些理論都不成立了!那些轉了職的同事、畢了業的同學、一起去青年團的朋友、常會見面喝咖啡的那一掛,通常並不是懷念你的那一群。
那些朋友當時多半是好真心的想和你做朋友,但卻沒有想好、如果你不在了,他們會不會感覺得到一些什麼不同的!你以為你多賣力在工作表現上,上司多麼依賴你隨處在旁,你也緊繃神精的隨時待命,連生病也不敢去看醫生的,半夜睡不著、忙到胃出血、親人不諒解,但後來才發現,就算你不在了,工作還是有人做、辦公桌很快會坐了新人、公司裡的同事好像也不覺得奇怪的就都沒有人問起這件事了。
於是你消失了、不在了,世界是不會有任何感覺的。寫到了這裡之後忽然覺得好安心,原來,自己果然不那個太重要的人,那麼,前面幾十年的自虐想來也就雲淡風輕了!如果這樣安慰了自己,晚上是不是能睡的安穩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