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城中,蕭瑀看著佛門送來的白帖,久久不發一言。
佛主章仇翼,過世了。
章仇翼死前,並未選拔傳承者,但言誰領天下,誰為佛門新主。
大夏孔德紹,便是因此不再隱瞞身分,坦然與儒聖妖王攜手聯合。
但天下佛門看好的,也不只孔德紹一人。
蕭瑀出身西梁皇室,自幼便是佛教子弟。日前由於關中爭霸屢建大功,為大唐李淵所重,今任內史令。
隨著大唐收復隴西巴蜀,更多佛門弟子認為,蕭瑀才是「平定天下」的希望。
但蕭瑀知道,自己在李唐中的地位,可說是無足輕重。
西方戰事已定,若不能再臨前線,這內史令的官職,只怕是去到了盡頭。甚至一旦有人更立戰功,以李淵的布局,蕭瑀這位子,也坐不久長。
這不是蕭瑀一個人的擔憂。
事實上,除了根基已穩的世家大族,許多人莫不希望能多得戰功,以保富貴。
大家也都知道,李淵次子,秦王李世民當前是征討紅人,若能攀上,實是事半功倍。
但李世民身旁謀士勇將眾多,想要卡一個好位子,卻是難上加難。
不成想,今日孔德紹竟送來一個上好機會。
孔德紹費盡心機,終於從妖門人身上打聽出來,裴矩埋在李唐最重要的棋子:民部尚書劉文靜。
建議蕭瑀藉此把柄,將劉文靜除去,自有高升的空間。
蕭瑀可不瞎。
劉文靜是李淵最重要的謀臣之一,而他明顯傾向李世民多點。一旦設計拉掉劉文靜,李世民肯定也要受影響。
這恐怕就是孔德紹送來消息的原因。
去掉妖門在李唐的勢力,同時,也將去掉李唐對竇夏的威脅。
更別提此時李世民帶兵遠征,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只怕李唐勢力就此消失。
但蕭瑀若是毫無動作,又怕自己成為佛門公敵。
正當蕭瑀萬分煩惱之際,禮部尚書李綱來訪。
嚴格說起來,蕭瑀並非李綱等關中派的一份子,要跟太原起義隋將等劃做一道才是。
但李綱很清楚,蕭瑀並不與隋將派系往來。
凡朝中舊貴,盡知蕭瑀屬獨孤系。
自隋文帝楊堅獨孤皇后逝去,獨孤系勢力大不如前。
不過,李淵本也是獨孤系一員,是故蕭瑀願降。更配合李淵戰術,數退西秦。本來應該是很親密的關係,卻不知為何,李綱發現李淵似是心有芥蒂。
明查暗訪下,有了眉目,遂來探探口風。
「蕭大夫可知,皇上近日將頒布漏刻新法?」李綱道。
漏刻,計時者也。
蕭瑀乃皇親出身,自然清楚觀天之時,非凡俗文人可改動:李淵身邊,已有天官。且必非佛門子弟。
蕭瑀神色不動,點頭道:「確有耳聞,想來巴蜀道宗平西有功,甚得皇上賞識。」照理推斷,應是道宗之人。
沒想到,李綱卻搖了搖頭:「就兄弟所知,提出漏刻法之人,並非新晉,實久為皇上所信。」
套近乎來著?
蕭瑀隱隱覺得有鬼,但也是好奇,李綱到底想要說些甚麼。
「原來皇上與道宗有舊,看來能定隴西巴蜀,實非偶然。」
如果事情這麼簡單,李綱就不用來此賣弄了。蕭瑀刻意裝傻,對方自會表現。
李綱笑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此人是否與道宗有關,但肯定的是,他與佛門有仇。」
蕭瑀雖是力持鎮定,聞言也不禁全身一震。
既然瞞不住眼前李綱,蕭瑀也不再作偽,道:「莫非是民部尚書,劉文靜劉大人?」
李綱又是哈哈一笑:「蕭大夫果然聰明過人,朝廷之中誰是敵人,誰是朋友,是該辨得分明啊。」
其實,李綱根本不知道正主兒是誰,所掌握的情報,也就是該人在進漏刻新法的同時,也請李淵禁絕佛教。
李淵並未採納,裝作不見,這才讓消息流了出來。
只是放出部分資訊,任憑對方自己去想像,本是街頭巷尾相命術士常用的花招。
李綱年近八十,雖以正直著稱,但自然也有自己獨到的本領所在。能夠探得對方的意向,你說起話來當然不必閃躲,直指核心便是。
只見蕭瑀怒道:「劉文靜這匹夫,仗著自己在皇上與秦王面前是紅人,竟如此膽大妄為。也不想西征戰役中他屢戰屢敗,損我多少士兵百姓。」
李綱道:「蕭大夫所言甚是……要比戰功民心,您才是實打實的本領。只恨李綱無能,任憑此等小人當道而無法克制。」
蕭瑀默默闔上了眼。
李綱,乃現時李淵面前第一紅人。
要除劉文靜,蕭瑀雖有計謀,但無力可施。
若有李綱相助……
須臾,蕭瑀再次睜眼,更露凶光:「尚書大人,實不相瞞,小弟手中確實有那麼點證據,但國難當前,亦不知該如何作處。」
李綱裝作驚訝貌,思索片刻,方道:「蕭大夫是怕朝中有變,影響前線戰事?」
蕭瑀道:「正是如此。」
李綱又是猶豫了半晌,才彷彿痛下決心,道:「蕭大夫是自己人,也不怕說給你知道了……此番反擊,秦王並非主力。只要在消息傳往前線之前,由皇上親自出鎮,當可無憂。」
雙方裝得一副推心置腹,其實皆不敢把話說白了。
但蕭瑀也知道,李綱認為的憂慮,是怕前線兵變……既如此,舉發劉文靜的內容,就不應牽扯到李世民身上。
否則,只怕李綱臨陣退縮啊。
計議已定,蕭瑀點頭道:「如此甚好,小弟所知,便是劉文靜自恃功高,圖謀不軌!」
蕭瑀雖不敢對劉文靜出手,但該收集的情報,那是一點不少。
兩人遂擬定劉文靜罪狀,更買通劉文靜妾室,以妾兄上變之書。
劉文靜智謀過人,又得親信,更不與派系交往。此番作派,早是李唐朝中人人除之而後快的角色。如今太原反叛,正是牆倒眾人推的良機。
李綱也很肯定,李淵也必有疑忌,否則為何秦王出征,不令劉文靜相從?
一如所料,李淵完全不給劉文靜辯駁的機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逮捕了劉文靜兄弟,於獄中刑殺。
主辦此案者,不是他人,正是在李綱建議下,特別選出的光祿大夫蕭瑀。
蕭瑀也是藉機盡量搜查,只要可能是妖門中人,一律捕殺。他不只要確立佛門在李唐至尊的地位,更要讓與妖門合作的孔德紹無路可退。
「寧為佛主,莫做帝皇。」
這是蕭瑀幼年皈依時,父親梁明帝對他說過的話。
當時,蕭瑀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不論皇位還是佛主,都離他是那樣的遙遠。
如今,在劉文靜與「可能」的妖門中人鮮血中……
蕭瑀,開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