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觀看一間古代豪宅會陷入了某種政治與哲學的思考之中。
不是站定自己的立場,而是對於行為與思考的討論。
回到豪宅的議題。
我和旅伴討論了一下,為何這豪宅不能像莫迪卡的聖喬治教堂夜景,或阿格里真托的神殿之谷一般令我們讚嘆。
「我覺得很棒啦⋯⋯但是,」
「我懂你的感覺。這裡的動物馬賽克姿態生動,完整未受破壞,然而要說馬賽克,一旦去過突尼斯的馬賽克博物館⋯⋯」
「我也這麼想。那裡有數公尺高的一整個海鮮馬賽克!」
「你不能修飾一下嗎?明明就是海洋世界。」
「真的太像海鮮。如果沒去過那裡,你不會知道世界上有能夠引起吃生魚片慾望的馬賽克鑲嵌。看過那個之後,世界上的馬賽克都不會讓你驚訝。」
「但是,卡薩爾的羅馬別墅是厲害的。」
「是厲害的。只是不再能震攝我們。」
「這算是把景點分等級嗎?」旅伴眼神透露出一點懺悔的神色。「我們不是最不喜歡那些把當地人跟景點分等級的旅人了嗎?」
「我也不喜歡。但我認為要看情況。」我說。
「我們旅行,我們認為波札那並不會比法國更不值得去。這是我們的理念。我們認為每個國家在旅行經驗上沒有審美的高低。但實務上⋯⋯審美這件事的本質,就是把事物分等級。妳覺得達文西的《蒙娜麗莎》跟大芬油畫村的學徒作品是同等級的嗎?」
「有可能那個學徒是天才啊。」
「沒錯,就算那個學徒是天才好了。但是不論藝術天份的等級好了,那位學徒的偉大作品仍然要再等待五百年時光的積累,才能證明他的作品跟達文西同級。因為達文西的作品就已經被檢驗五百年了。」
「我可以認同你的意思。作品分等級是為了審美上的學習。但是人呢?總不能把人分等級吧?」
「一定會把人分等級。」我說。「但不是用種族、膚色、宗教或性別、性向。」
「我們知道人無貴賤,但是一定有等級高下之分。一位一直對身邊的朋友盡心盡力付出的長輩,跟一位腳踏兩條船的渣男,怎麼可能在妳心中有一樣的等級?事實上人就是有等級之分,而這等級不來自於天生被賦予的事物,而在於他的行為。」
「我懂。但我們剛討論的,是我們是否不自覺的把景點分高低這個議題。藝術要分高低,因為這樣有助於建立審美的標準。人要以他們的行為分等級,因為不這麼做,你就永遠會傷害為你做最多的人,而在被那個不在乎你的人背叛之前的最後一刻,你都還想著要盡力為他做些什麼事。」
「最終,把事物分等級這件事是否應該,我思考一下⋯⋯它取決於這麼做的動機。如果把這個世界分類,為的是更好、更有效地建立自己的系統去理解這個世界,在保持清醒,不傷害人或加重刻板印象的情況下,分級是一種學習的方法。」
「那什麼是不應該分等級的情況?」
「這麼做明顯對你有利的情況。比如說,那些中西部的紅頸(red neck,指美國鄉村地區立場偏極右,白人中心反閃族的中低階層白人)對於亞裔或黑人的觀念,反對他們進來搶工作明顯對其有益。或者,如果在談話節目中塑造出台灣人吃不起海鮮的印象⋯⋯」
「有助於增強人民對於吞併這件事情,產生一種被征服者感恩載德,期盼王者之師來歸的印象,明顯對對方有利。」
「是的。我們無法抹滅我們已經有了一些旅遊到不同的國家,可以加以比較的事實,但是我們這麼做的目的不是把景點分高低以顯示自己很厲害或很懂的樣子,我們並試圖對別人宣傳那個較好——這標準只適用我們自己——而是為了能夠更好地學習並理解這個世界。」
「所以,卡薩爾別墅⋯⋯它並不是不好,而是對我們而言,它沒有對我們產生我們之前在突尼斯產生的感動。」
「是的。但它一定會對別人產生感動。它只是不再能讓我們為此激動。」
「旅行就是尋找能夠撼動我們的事物。」
「旅行就是尋找一見鍾情的事物。沒陷入戀愛,跟夠不夠好無關。」
「我們把事物分等級,不是為了貶抑他人,抬高自己,是為了學習並完善我們自己。一切都是體驗。分辨這些體驗的強弱細微之處,是旅人不可逃避的學習。」
「是的。經歷判斷分析,但對於結果全然接受。」